生命河　第一章（1）

柳樹灣村裡的吳石柱突然失蹤了。

吳石柱的失蹤和光棍老漢柳二叔的死有關。

吳石柱是在柳二叔死的當天夜裡狗咬得很兇的時候偷偷離開柳樹灣的。至於他到了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那時候就是吳石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反正他從他家的破牆頭上翻過來，並沒有順著大路走，而是悄悄地從堖畔上溜上去，沿著堖畔上那道拖梁，一直朝西北方向跑去。

黑漆漆的夜色裡，貓頭鷹淒厲的哀叫像催命鬼一樣，使他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他彷彿覺得身後正有一群人在拼命地追趕著他，眼看快要把他追上的時候，他撲通一聲栽倒在一個土圪樑上。

他大瞪著眼睛，看著佈滿星星的天空，憂傷地嚎哭起來。

他嚎哭了好一陣，便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揩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觀望四周，四周並沒有人，只有黑漆漆的夜，靜得如死。

他呆呆地坐在那道綿延的土樑上不動。

深沉的夜色裡，只有貓頭鷹嘿呼——嘿呼——的鳴啼一聲又一聲。

他聽到了貓頭鷹淒厲而悠長的鳴啼，不由地抖動了起來，平展的雙腿，彎曲成弓，兩隻眼睛驚慌地四下裡張望。但是他什麼也看不到，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要到什麼地方去。顯然，再回柳樹灣是根本不可能了。

吳石柱在土樑上悵然若失地呆坐著胡思亂想。他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威脅著他的生命。

他想，這個時候首先不能讓人把他捉住。既然已經擔驚受怕地從柳樹灣村子裡跑出來了，就得想辦法活下去。他無法證明柳二叔的死與他無關，因為柳二叔死的時候，山上僅有他和柳二叔，誰也不會相信早上起來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死就死了！

死一個人確確實實不那麼容易。吳石柱也這樣想。

天說亮的時候，眨眼就亮了。

吳石柱從那道黃沉沉的土樑上站起來，看著那一架連著一架的黃土山和黃土山下那一道道深溝，他像逃避災難一樣地從土梁裡飛奔而下，朝著深溝裡一個十分安全的山洞，慌慌張張地鑽進去。他彷彿覺得此時此刻，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柳二叔的死與他有關而佈下了天羅地網。

白天他是不敢輕易走動的，只有在晚上，當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他才像一隻夜貓子一樣，偷偷從山洞裡溜出來，撲閃著眼睛，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確實覺得對他沒有任何兇險時，才壯起膽子繼續趕路。

已經兩天了，他沒有見到一個人。現在，他飢餓難忍，苦不堪言。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時間不會太久，即便沒有人把他捉住押上刑場，他也必死無疑。

可是他不想死，他才十九歲。

吳石柱現在最緊迫的是要弄到一點東西，以便維持生命，眼前對於他來說，再沒有比這事更為當緊的了。

此時正是秋天，荒山野嶺之間偶爾會碰到幾棵樹，樹上結有果子，大都是野杜梨和酸棗，這些東西足以挽救他的生命。因此在深山溝溝裡慌慌張張行走的吳石柱，勇敢地從一道陡坡裡爬上去，乘著月光，尋找野杜梨和酸棗充飢。

當吳石柱跌跤馬趴地從一道陡坡裡摸黑爬上去，突然聽到一陣餓狼的嚎叫，他驚慌地一撲鑽在一道溝渠裡，心怦怦直跳，額頭頓時滲出一層汗水珠子。

他並不知道那條狼在什麼地方嚎叫，現在他顧不上辨別方向了，事實上他也辨別不清。一種求生的本能使他一頭鑽進那道溝渠裡不動。　。　想看書來

生命河　第一章（2）

狼的叫聲遠了。

吳石柱仍然鑽在那條溝渠裡渾身打顫，兩隻眼睛驚慌地朝外窺視。

夜裡，他連鬼影子也沒碰見，於是膽子就大了起來，迅速從陡峁裡一直爬到山樑。在山樑中走了不久，便走進一片棗林地。藉著微微放亮的月光，他抬起了頭，看見棗樹上的棗子像瑪瑙一樣掛滿了枝頭，他什麼也不顧，抓住棗樹上的一根枝條，不分青紅，連棗帶葉地摘滿了他的兩隻口袋，然後把上衣紮在褲腰裡，瘋了一樣又扯住了棗樹上的一根枝條。

他身上顯得非常臃腫，連走路都不方便。儘管如此，他絕不會扔掉一顆棗子，因為這些東西連線著他的生命。

他把所有的恐懼扔在了腦後，一邊漫不經心地走路，一邊把手伸進懷裡，抓出一把棗子，一個個塞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他也不知道他走了多遠。反正走到了這一步，他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