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聽到‘江南道漕司’幾個字,臉色就是一變。
江南道漕司這種全員涉案的貪腐大案,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拔出蘿蔔帶著泥,新任知州面對的局勢必定極度複雜。
他一個毫無官場經驗的外人,貿然闖進去,以後死都不知怎麼死。
“不不不,”賀國舅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顫聲拒絕,“臣不求外放,不求外放!在京城裡任個閒職,吃吃喝喝,陪伴太后,心願足矣。”
梅望舒坐在洛信原身後,從頭到尾看到這裡,沒忍住,眼睛彎了彎,露出細微的笑意。
笑意還沒有散去,眼角餘光忽然感應到一股針刺般的視線。
端坐上首的太后娘娘,正怒視著她。
神色冰冷,眼神如刀,刀刀都要砍了她這個‘教唆帶壞聖上的大奸臣’。
梅望舒收回視線,平靜地端起熱茶杯,捂手。
——但凡在慈寧宮的範圍裡,太后娘娘的人呈上來的飲食,她是絕不會冒險吃喝一口的。
在慈寧宮裡滿打滿算待了一刻鐘,洛信原起身告辭。
“剛下了早朝,還有許多政事要和諸位重臣商議。”他極為客氣有禮地叮囑太后,“天氣日趨寒冷,母后平日多注重保暖,兒子告退。”
梅望舒跟著行禮告退。
賀小舅忙不迭地起身恭送聖駕。
敬端太后斜靠在鳳座上,不冷不熱道,“皇兒走得太快了。我原有些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偏偏你不打招呼帶了外人來,我一見那張臉就渾身不舒坦。罷了,等皇兒稍後過來請安時再說吧。”
洛信原依舊什麼也沒聽見似的,行禮畢,喚了聲,“雪卿。”
梅望舒從身後往前一步,“臣在。”
“你腿腳不便,慢些出去。”洛信原把手遞過來, “扶著朕的手,慢慢走。腿腳傷處疼了,停一下也無妨。”
臣子由天子攙扶行走,以下犯上,逾矩。
但梅望舒知道聖上此刻心氣不順,什麼也沒說,看了眼伸過來的織金江海雲紋團龍衣袖,素白的指尖搭了上去。由天子攙扶著,慢慢走到內殿門口,跨過那道包銅門檻。
洛信原同樣跨出殿門,並不回頭,只平靜地拋下一句話。
“自從兩位皇侄離開之後,慈寧宮往日的嘈雜一掃而空,還母后以清靜安寧,朕深感欣慰。也望母后得空時,多多緬懷故人,莫忘了先帝的臉。”
說完抬腳便走。
沒走幾步出去,背後的內殿驀然傳來一連串清脆的碎瓷聲響。
隨即響起了嗚咽聲。
“阿蘭,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太后伏倒在鳳座上,邊哭邊喊賀國舅的小名,“這冤家,居然是我肚皮裡生出來的……”
“走吧。”洛信原拍了拍梅望舒的手背,“步輦在宮門外等著了。”
兩人順著莊嚴的松柏行道往慈寧宮門處走了幾步,洛信原愉悅地道,“算上今日,朕已經連著兩日過來慈寧宮請安了。天家母子和睦,雪卿可滿意?“
梅望舒在太后斷斷續續的哭聲裡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如何應答這個問題。
她停下腳步,側耳聽了片刻。
內殿大門早已關上了。賀國舅或許正在裡面勸慰,距離太遠,聲音又低,混在哭罵連連的女聲中,模糊不清。
慈寧宮佔地廣闊,宮人不少,路過的內侍宮女們低頭垂目,個個假裝無事,快步疾走,各司其職。
但如果不是真正的聾子,傻子,誰不明白今日發生了什麼。
表面上的每日問安,難道能堵得住暗地裡流傳的‘帝狂悖,侍母不孝’的惡名?
正躲在殿裡向親弟哭訴的太后娘娘,看起來似乎是如此的悽苦,弱小,無助。
誰又能想到,上一世殘忍嗜殺、令人膽寒的暴君,最後被人拉下皇位,那道廢帝的懿旨,竟然出自這位看起來柔弱可憐的太后娘娘之手?
上一世,暴君任用酷吏,行事肆意暴虐,最後終於被廢。
然而,張榜天下、公開傳告的廢帝原因,不是任用酷吏,不是濫殺大臣,甚至不是荒廢朝政,導致天下大災不斷,餓殍千里。
而是暴君的生母、慈寧宮皇太后親筆的一道懿旨。
廢帝的罪名正是:
【帝狂悖,侍母不孝。 】
梅望舒默默地盤算著。
上一世,暴君被廢,是在二十三歲那年。
這一世的聖上,今年二十整。
重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