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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地回去了,夢中還在嘻嘻地笑。

福來家就住在老槐樹下。每年夏天,老槐樹像撐開一把巨傘蓋住半個庭院,彎彎的槐樹蟲一扭一扭地在細細的絲線上舞蹈,猛不丁落在脖子上,冰涼。豆花與鄰里的幾個媳婦坐在樹下,圍著槐蔭說長道短。斑駁的陽光擠過葉隙落在一張張生動的臉上,她們一會竊竊私語,一會哈哈大笑。白秀永遠是她們談論的話題。她的男人回來了,她們會竊竊私議,晚上有人聽見白秀的啜泣聲,一定是男人打她了。如果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他回來,她們便懷疑男人一定在外面有了相好,不要她了。白秀的婆婆很厲害,她早年喪夫,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兒子做工後被留了下來,成為村裡第一個吃公家飯的人,婆婆很驕傲,整天一副青青的寡面孔,媳婦從來不敢正眼看她。

白秀的男人很少回來,回來也不多呆,親親孩子,看看老孃就走,甚至不過夜,這就給村裡的婦人們無限遐想的空間。眼見得槐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白秀男人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他是啥模樣,大家甚至記不起來了。

秋天的時候,老槐樹便伸展開無數隻手臂,密密麻麻的葉片間開滿簇簇槐花,黃中泛白,鬱郁香香地瀰漫庭院。一幫孩子立於樹下,站成排,然後聽一聲喊,大家爭先恐後往上爬。茂生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爬到最高處,然後俯瞰整個村落,看家家炊煙繚繞,玉米金黃一片。槐子是一種中藥,茂生於是大把大把地折了下來,涼於院中,待晾乾後拿到醫藥公司,總能湊夠下半學期的學費。槐花還沒熟的時候有孩子就上去摘了,被福來一頓臭罵,連滾帶爬地從樹上下來。有一次,茂生為了摘一朵枝梢的槐子,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樹下是瓷實的路面,他雙目緊閉,耳邊生風,覺得下墜了好長時間,卻落在一團綿軟的東西上。原來白秀正好路過,她一個箭步上前就將他攬在懷裡,自己同時也被砸得倒在地上,好長時間不能下地。想起自己對她的惡作劇,茂生臉紅心跳,從此遠遠看見她就躲了起來。

茂生有一次跟大家做迷藏,一個人跑出來後躲在樹洞裡,不覺就睡著了。朦朧中,聽見外面人聲鼎沸,母親帶著哭音喊著他的名字,一條村的人都起來了。茂生匆忙應了一聲,藉著月光從樹洞裡走了出去。他們大吃一驚,說樹裡什麼也沒有呀,你在什麼地方藏著?!茂生知道他們找不著,便謊說藏在樹上,他們不信,說一定是老槐樹成精了,上次你從上面掉下來不死,現在又把你藏了起來。第二天,母親弄了二尺紅布掛在樹杈上,父親對著老槐樹磕了三個頭,燒了一柱香,然後把茂生“系活”在樹上。

第8節

樹下有口井,深不見底,有時僅能在上面看見一小塊鏡片似的東西在晃。井索有一百多米長,盤在那裡厚厚一圈,光溜溜的冒著熱氣。每天天還沒亮,小鳥便開始唱歌,鬧哄哄的能把老槐樹抬起來。天放亮後井臺上就熱鬧起來。男人們排著隊絞水,木桶撞在井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這是一天最輕鬆的時刻,大家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說著小孩聽不懂的渾話。白秀站在那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走又不能走,大家便嘻嘻哈哈地給她添滿了水,看她扭著細腰一閃一閃地晃。福來沒有兒子,看見男孩便要摸“雀娃”,孩子們嘻嘻哈哈地東跑西竄,最後還是讓他摸了。福來很高興,這一天在地裡大家便能聽到他的笑聲。有一次茂生跑到井沿上,他要摸“雀娃”,茂生不讓,說咋不讓人摸你的“雀娃”?關福來看了一眼身後的白秀,臉漲得紫紅,半天沒說出話來。白秀說:“憨娃子,你咋跟大叔說話哩?大人跟你開玩笑——你一滿憨著哩!”

太陽熱辣辣地照著,樹下涼快極了,成了孩子的樂園。躲在樹洞裡捉迷藏已經不再稀奇,順著樹洞爬上去看書,才是一件最愜意的事。茂生常常在上面忘了吃飯,從豔陽高照看到月明星稀。晚風習習地吹過,槐蟲不經意地就落在脖子上,涼涼的蠕動著。知了聲聲,小鳥悄悄地躲在樹蔭裡休息,四周靜極了。遠處的喇叭聲時隱時現,很悅耳。於是他們就趴在樹杈上數小臥車,一輛,兩輛……驚詫於那麼高的一點空間,人在裡面怎樣坐?裡面又坐些什麼樣的人呢?老槐樹成了孩子們對外嘹望的視窗。

有時,歌聲嫋嫋地就飄了過來,悽婉而哀楚:

正月格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掛上紅燈;

紅燈掛在哎大來門外;

單等我五哥他上工來。

六月裡二十三;

五哥放羊在草灘;

身披蓑衣他手裡拿著傘;

懷來中又抱著放羊的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