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也很少來茂生家了,茂雲、茂強去了她也愛理不理,讓人很傷心。有一次母親病了,茂生想在她那借點錢,茂蓮一口拒絕,茂生從此不再去她那裡。茂英初中沒念完,也去食堂當了服務員,村裡的人更羨慕了,都說茂蓮有本事。茂蓮最後在縣城找了一戶人家,是城鎮戶口。結婚的時候來了三輛吉普車,黃泥村的人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勢,左看右看稀罕的不得了,一些孩子更是上竄下跳,嚇得大媽直吶喊,生怕他們把車弄壞了!除了汽車還有幾輛摩托助陣。茂蓮被人用紅綢裹著抱了出來。
走出院門的時候茂蓮突然放聲大哭,這是大姑娘的離娘淚,大媽也跟著哭了起來,娘倆難分難捨的樣子,倒像是去赴一場鴻門宴。村裡的娘們於是都誇茂蓮懂事,事情幹這麼大了還沒忘記娘,一般女子早就高興得忘乎所以了,誰還記得哭?
作為本家,茂生兄弟跟著車隊去了縣城。
縣城裡張燈結綵,很是熱鬧。新房佈置的明光呈亮,三轉一響(當時結婚最講究的東西。三轉是手錶、縫紉機、腳踏車;一響是錄音機)樣樣具全,高低櫃、床頭櫃一樣不少。送女的人們算是大開了一回眼界。筵席請了專門的廚師,很豐盛。想起父母在家吃的東西,飯到嘴裡他都有些難以下嚥。
茂強見他那樣,覺得有些可笑,說茂生沒出息。他說自己長大了,要讓父母天天吃上那樣的伙食!
九、以廟為家的恐怖生活
茂生家的房子著火了!火光映紅了天空。
因為村裡放電影,孩子們都不在,茂生媽只顧得抱了幾床被子出來。待村人趕到時,火光沖天,已經沒法收拾了。
火焰象獰笑的魔鬼,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噬著這一切,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那凝結著茂民鮮血與生命的椽木在烈焰的炙烤下發出痛苦的聲音,錐子一樣深深地紮在茂生母親的心上。
人們從家裡提了水桶,對著窗戶往進潑水,火焰象一條毒蛇吐著紅紅的信子,噴出有毒的煙霧,燻得人睜不開眼睛。茂生父親頭髮都烤焦了,衣服也燒著了,大家忙把他拉了出來。
火光中,大家看見麥娥不知從什麼地方衝了出來,手舞足蹈,又跳又唱,人們驚呆了!
雞叫的時候,火終於被撲滅了,房子已成了一堆灰燼。大家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
茂生媽欲哭無淚,呆呆地在那裡坐了一晚上。
“——作孽呀!上輩子不知做的啥孽!我虧什麼人了,老天為啥要這樣對我!?”暗夜裡,一聲聲淒涼的聲音迴盪在小村的上空,攪得大家不能安寧。
天亮的時候茂雲終於扶起了母親,突然發現母親的頭髮一夜間全白了。
哥哥離開後母親病了半年,剛剛緩過氣來,災難又接踵而至——如此沉重的打擊有幾人能夠承受得了!?
一個嚴酷的現實又擺在他們面前:房子沒有了,一家人哪裡去住?
寨子的北頭有一箇舊廟,廟裡供的是關老爺的神像。黃泥村大多數人姓關,他們自認為是關羽的後裔,因此在那裡給他供了神位。
寺廟在三十年代曾風光一時,遠近幾個縣的關姓人氏都來這裡祭祀。廟宇的後面原來有一座很大的院子,裡面全是仿古建築,很氣派,曾經是黃泥村人的驕傲。每年的正月十五這裡都有廟會,有戲班子前來助陣,因此很熱鬧。後來文化大革命要求砸爛一切,關爺廟也未能倖免。茂生還能記得牆上的壁畫是三國演義上的故事,畫得惟妙惟肖,也不知是什麼人的傑作。茂生的爺爺曾經給寺廟捐獻過銀元,使其得到很好的維護,這也是黃泥村人一直感激他的原因。物是人非,高老爺蒼天有靈,如果知道他的後人落魄至此,以廟為家,不知作何感想?
一場秋雨一場涼。
才過白露,已是寒氣襲人了。屋漏偏逢連陰雨,房子燒完了,一家人總不能住在露天地裡。於是在福來的倡議下,他們搬進了關爺廟裡。
經過文革的洗禮,關爺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尊嚴,變得滿目蒼痍,千瘡百孔。周崇德從灰燼中揀了一些瓦片,把上面瓦了一遍(瓦在此為動詞,指用泥漿把房頂抹一遍,然後再擱上瓦),一家人就搬了進去。廟門的臺階很高,也很陡,下面便是茂生家原來居住的溝渠,與村中隔溝相峙。一顆柏樹彎彎扭扭地把頭探了下去,在空中改變了方向,蓬蓬勃勃地長了起來,樹冠已經覆蓋了整個廟宇。
廟裡不大,僅能置身而已。好在茂生家也沒什麼傢什需要擺放。一張土炕盤在神位的後邊,在廟的後面開了一孔煙囪,讓人想起西遊記裡二郎神追孫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