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里又來到另外一個遇集的鄉鎮。中午的時候賠著錢把豬賣了,父親買了兩個饅頭,自己卻捨不得吃,全讓茂生吃了。那時孩子正長身體,能吃得很。兩個饃饃下肚感覺更餓了。拖著沉重的雙腿踏上回家的路,看著一輛輛班車從身邊呼嘯而過,心裡那種酸楚的滋味無法形容!搭班車需要五角錢,兩人就得一塊,父親心疼。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茂生餓得走不動了,於是就跑到玉米地裡頒了一個苞谷,父親發現後從他的手裡奪了過來。他說茂生呀,這是別人家的莊稼,還沒有熟,我們不能侵害。大知道你很餓,但再餓也不能作賊呀!我娃咬咬牙,再堅持堅持就回去了。
那次賣豬給茂生留下永生難忘的印象。
父親雖然窩囊,沒本事,但決不吃嗟來之食。茂生還記得那年的臘月,家裡一點糧食都沒了,村裡有幾戶人都出去要飯了,這在當時也不算啥丟人的事。母親有意讓孩子出去,父親堅決不同意,他說寧願餓死也不準出去討食!天無絕人之路,臨近過年的時候來了一個要飯的,伸出手讓打發一點。母親說我們也沒啥吃,拿啥打發你?那人說你沒啥吃有錢也行,我討得東西吃不完。說完便把背上的褡褳拿了下來,鼓鼓囊囊的都快裝滿了,開啟后里面竟然有許多白麵饃。要飯人說快過年了,要吃的東西很容易,自己吃飽後還剩了不少,離家遠不可能揹回去,你給上兩錢我就把饃留下。母親動心了,一袋子晾乾的乾糧,搭配著麩皮,夠一家人吃一陣子的。於是拿出家裡僅有的一元錢,要飯的也不嫌少,拿了錢就走。茂生一家居然過了個有滋有味的年,都吃上白麵饃饃了!
父親賣豬娃賠了錢,如期給人家還不了帳,後來,就沒人賒給他豬娃了。沒了本錢,生意就做不成了,家裡反倒少欠了許多債。那時的農村雖普遍苦焦,家家都窮,但黃泥村象茂生家這麼一清二白的家庭並不多。因為政策已經允許包產到戶,有勞力的人已經解決了溫飽問題,茂生家卻依然掙扎在貧困線上,什麼也沒有。
茂強說什麼也不到學校去了,茂生去了一趟學校,看見校園的黑板上有茂強的名字,是公開開除的幾名學生之一。
茂生長嘆了一聲,覺得肩上的膽子更重了。
鳳娥來信了,信中講述了學校生龍活虎的生活,力勸他再補習一年,當然這也是全家人的意思。茂生找出了原來的課本,翻了翻又放下了。他來到寶栓家說自己想承包一塊溝地,因為溝地很便宜,弄好了一家人就不愁吃的了。寶栓想了想同意了他的要求,在蘆葦灘給他分了十幾畝山地,父子幾個就進溝了。
蘆葦灘到處是石頭,父子幾個揀了十多天也沒揀完。石頭堆成了山,一個個手上都出了血,茂生的一個指甲都摳掉了。最難弄的倒不是這些石頭,石頭的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蘆葦根,縱橫交錯,星羅棋佈。蘆葦根很結實,怎麼弄也挖不完。茂生知道,如果這些根不除,就別指望長莊稼。茂強說狗日的寶栓心眼瞎著哩,專門給這樣的地報復咱們。茂生不這樣認。茂生說再肥的地都是人整出來的,只要苦下到了,莊稼不會虧人的。
河灘的地整理完後,父子幾個又開始開山上的荒地。荒地上長滿茂密的灌木林,每天也開不了多少,手上的虎口都震裂了。早晨披著星光出門,晚上踏著月光回家,一路上人軟得象根皮條,腿都開始不聽使喚了。地整理完後便從塬上往下擔糞,每天上山下山往返十多趟,肩膀都壓爛了。茂生憋著一股勁,這樣幹下去不信沒有啥吃。
開始播種了,家家都套上了牲口,他們家沒有,於是就用人力。茂生兄弟拉犁,父親在後面耕地。因為蘆葦的毛根不容易弄盡,絆在犁上怎麼也拉不動。或者遇上了一塊沒有挖出的石頭,犁便有可能被崩壞。後來黑蛋種完了莊稼,吆著牲口趕來了,這才順利地把地種上。種上之後還要經管,要不就會被烏鴉、喜鵲刨出來吃光。
莊稼有苗不愁長,一個多月後,玉米苗已經綠瑩瑩的了。
每年一度的高考預選來臨了。鳳娥寄來了複習試題,要他加緊學習。每天繁重的勞動,哪有時間看書?因為沒有系統的複習,茂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預選上。來到昔日熟悉的學校,空曠的操場上一個人也沒有。突然想起了他們在學校的歲月,那時他們每天早晨都在操場唸書,操場邊的每個白楊樹下都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
學校有食堂,食堂的伙食分粗糧和細糧。粗糧就是玉米麵,細糧是白麵。食堂的大師傅把饃蒸的比磚頭還硬,摔在地上都能砸出坑。同學們說用它打狗比石頭還足勁。早晨食堂有玉米糊,熱騰騰的,大家都喜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