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生拿了一本書無精打采地看著。納鞋墊的聲音“噌噌噌”的是那樣有節奏。秀蘭的鞋墊納得很好,已經給茂生納了好幾雙了。鞋墊上下半部是鴛鴦,上面是荷花,紅紅綠綠的很鮮豔,村裡的媳婦都借去做樣子。
秀蘭在炕上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張賢亮筆下的馬纓花。茂生不覺細細端詳起來,發現她也用一種異乎尋常的、閃爍著灼熱光芒的眼神凝視著他。她的睫毛很長,眼圈因勞累而微微泛青,顯得固執而深邃,像一汪盪漾著的山泉,彷彿要把你洞穿。那眼神像暗夜中的星星一樣,幽幽地訴說著她的愛,她的哀怨和幸福。
突然,她“——哎喲”一聲,眉頭馬上皺了起來,看時,原來針把手扎破了,殷紅的鮮血從指頭上冒了出來。
“休息休息吧,累了好長時間了,這鞋墊又不等著用。”茂生的心隨著那滴血顫了一下。
“沒事的沒事的。給你納鞋墊,我不累。你沒聽人說:女婿的活,心上擱,一針不到睡不著嘛!乘著下雨,我要把它納成哩。”秀蘭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又在飛針走線。
“讓我看一下,疼不疼?”茂生湊了上去。
“哎喲沒事的,這點疼算得了什麼?——只要你對我好,再苦再累我也願意!”秀蘭嫣然一笑,把頭髮往後攏了攏,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兩頰紅撲撲的,有些嬌羞的樣子,嘴裡低聲地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記得有一次她從孃家回來受了嫂嫂的氣,哥哥也埋怨她自私。秀蘭委屈得哭了。茂生說你家裡也忙,以後農忙的時候就不要再來了。秀蘭擦了眼淚,說這光景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們是一條繩上拴著的兩個螞蚱,既然命運將我們安排在一起,這人生的鋼絲橋再難也得走下去——莫跑了你,也莫走了我!
多麼可愛善良的人呀!她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和茂生綁在了一起,休慼與共,茂生的理想便是她的夢想,茂生的痛苦便是她的痛苦。她的心裡只裝著茂生,沒有自己。茂生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精神依賴和希望寄託,茂生就是她的一切!
秀蘭從小在孃家嬌生慣養,很少幹活,面對一貧如洗的家,一個柔弱的女子卻爆發出了那麼大的能量,拼死拼活地要讓茂生家富起來。她做到了許多結婚幾年的媳婦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過了一會,秀蘭象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笑嘻嘻地從口袋拿出一根香蕉。香蕉是大哥走外縣幹活買回來的,每人一根,秀蘭捨不得吃,就拿了下來。
“吃吧,好吃著哩!”香蕉帶著她的體溫,熱乎乎地塞進了他的口裡。
甜甜的,有點油糕味的香蕉在茂生的嘴裡咀嚼著,他無法下嚥。
秀蘭象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一樣看著他,眼裡滿是欣喜。
“你也吃一口吧。”茂生說。
“我不吃,我已經吃過了。”秀蘭轉移了視線,好像對香蕉很不感興趣。
“你吃一口,我要你吃嘛!”茂生把香蕉遞在她的嘴邊。
秀蘭搖著頭,香蕉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哎喲!”她驚呼一聲蹲了下來,很惋惜地看著已經粘了土的香蕉,指頭在沒有粘土的地方摳了一點,輕輕地放在嘴裡,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樣子很可愛。
三十三(3) “——老天呀!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秀蘭,給我唱首歌吧?”茂生痴痴地看著她,好像剛認識她一樣。
“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要笑話。”說完她便抬起了頭,向窗外看了看,確認沒有人,才低聲地唱了起來:
清水水玻璃隔著窗子照,
滿口口白牙對著哥哥笑。
雙扇扇門來單扇扇開,
叫一聲哥哥你進來。
眉對眉來眼對眼,
眼睫毛動彈把言傳。
一對對母鴿朝南飛,
潑上奴命跟你睡。
燈鍋鍋點燈半個炕炕明,
燒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窮。
茅菴菴的房房、土的炕炕,
爛大了個皮襖夥呀麼夥蓋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水,
第49節
至死了也把哥哥你隨。
咱二人相好呀一對對,
切草刀鍘頭不呀麼不後悔。
……
秀蘭在歌聲裡表達自己的愛情。那種愛情是溫柔繾綣的,含蓄雋永的,像一朵摯烈鮮豔的玫瑰。綿綿的情義有如曠野的風,叫人難以抵擋。
“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