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劉不才在桐月院“借幹鋪”,是小張的主意。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相偕出門,兩乘轎子直到朱素蘭家。
下轎一看,門庭悄然。住在廂房裡的男工倒雅得很,澆花飼鳥,意態悠閒,看見一大早來了兩位客人,有些手足無措,延入客廳,顧不得招呼,就在樓梯口大喊:“順姐、順姐!
劉老爺來了。“
順姐倒是起身了,正在收拾房間;聽說劉不才一早就來,也覺意外。這一夜前思後想,決定委身以後,而且料想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在樓下諸多不便,所以答一聲:“請劉老爺上樓吧!”
劉不才還未開口,小張一馬當先,“咚、唷”地踏上樓梯,劉不才便也緊跟在後。上得樓去,順姐掀簾出迎,一看是小張,急忙又縮了回去,因為她只穿了一件對襟的小棉襖,窄腰凸胸,不可以接待不熟的客人。
***小張知趣,在門簾外門站住,轉臉向劉不才笑道:“三哥,你一個人來就好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少,在這裡困個‘回籠覺’,包你起來精神百倍。”
劉不才搖搖手,示意禁聲,然後低聲說道:“你最好樓下先一坐,我照你的話,先跟李小毛談一談比較好。”
小張是在昨夜就教了劉不才一番話的,為何他給李小毛磕頭,只能“私底下”磕?因為杭州拱宸橋開香堂,處置李小毛這件事不便說。如果公開陪罪,大家一定要問,就算小張在朱素蘭家得罪了李小毛,必須“吃講茶叫開”,又何致於要磕頭陪罪?那一來豈不是非逼得揭穿底蘊不可?
因此,小張自然瞭解他要跟李小毛談些什麼?點點頭,悄然退到樓下。
於是劉不才掀簾入內,順姐已披了件長襖,正在一面扣衣鈕,一面攏頭髮,同時問道:“為啥來得這麼早?”她又不滿地說,“你的這個朋友,真是冒失鬼!”
劉不才笑了,“你倒不要罵他。人是好人。”他說,“將來大家還要住在一起呢!”
“誰跟他住在一起?”
“自然是我。”
“那與我什麼相干?”
“怎麼不相干?有我就有你。”劉不才不容她多問,緊接著說:“你把李少爺請了來,我有話說。”
順姐遲疑了一下,“我一瞌睏醒,聽見鍾打五點,他們還在說話。”她說:“此刻叫得醒、叫不醒還不知道。”
“怎麼會叫不醒?你跟他說,小張來給他磕頭,他自然精神百倍了。”
果如所言,順姐推門進入朱素蘭的臥室,不消片刻,便見李小毛短衣趿鞋,揉著眼皮迎了出來,一見劉不才便問:“小張來了?”
“是的。在樓底下。”
“剛才,”他問,“劉老大你跟順姐怎麼說?”
“小張來給你磕頭賠罪。”
“真的?”李小毛雙眼睜得好大。
“我騙你做什麼?不過,李老弟,有句話他要我明言在先,磕頭只能在這裡私底下給你磕,他說他有件事對不起你。這件事,他知你知,不便跟第三者說,所以只有你們兩個人當面叫開。”劉不才又故意裝得好奇地,“到底啥過節?我問他,他怎樣也不肯說,李老弟,你何妨講給我聽聽,讓我們評評理。”
李小毛聽得這番話,神情有些尷尬,但卻無慢色,與前一天晚上,提到小張便破口大罵的態度,絕然有別。劉不才心裡有數,他對小張的惡感,已大為減低了。
見他難以回答,劉不才自然不宜“打破沙鍋問到底”,便又自我轉圜地說道:“想來必是小張大大地對不起你,不然以他的性情,也不是肯隨便給人磕頭的。李老弟,大家都是朋友,我有句逆耳之言,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說!儘管說。”
“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小張認錯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何妨索性大方些,教他越發覺得欠了你的情,處處地方會顧到你。你說要他磕頭,他一定磕,我可以保險,因為他犯不著在我居間傳話的人面前,說話不算數,而耍個莫名其妙的花腔。不過這個頭一磕,照我想,他心裡一定有這樣一個想法:張某人,我從前對他不起,給他磕過頭,賠個罪了。從此以後,不欠他點啥。用不著忌憚他了。這樣子,李老弟,你想有啥意思?”
這套話不是小張授意,而是劉不才一路上仔細盤算得來的。目的是希望小張免去一跪,而步驟卻以試探為開始,如果李小毛舊恨難消,話中滴水都潑不進去,便見機不言,不然,還預備著幾套說法,一步逼一步,要將李小毛說動了為止。
李小毛當然要躊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