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士人生活優裕,平時無須勞作還可以泛舟江湖,而農人一年四季不得閒,一輩子也不識得一個字。我們士人寫的文章可以流傳後代,哪怕只是關於風花雪月,而農人能留下只有血汗,就是被迫揭竿而起時,留下的多半也不過是一聲吶喊。但他們便是不識字、不會寫文章、不深明大義,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兄弟而不是蠻夷野獸。便是黃巢之亂那樣的海內浩劫,我想知道的也是:到底是什麼樣的罪孽惡行,把我們膽小怕事的兄弟變成了食人禽獸。”
明白這兩人不是做著白衣卿相的大夢來投奔闖營的後,許平問道:“那兩位想在河南做什麼呢?”
“許將軍,你可懂得畫?”一直在旁聽的夏完淳突然問道。
許平連連搖頭:“在下一竅不通。”
“哦,那便長話短說吧。”夏完淳也開始講故事:“有一個畫師善作魚蝦,其筆下之蝦,必用八筆而成,極具靈動曼妙之姿,觀者無不大愛之,師門無出其右者,正所謂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成名之後他離開師門開宗授徒,其弟子雖眾,但畫蝦時無論賢愚皆用八筆而成。若干年後,出了一個少年人,以九筆作一蝦,別有一番滋味,可找到同門長輩怒叱:九筆成蝦,可謂蝦乎?因其標新立異而群起攻之,以致逐出師門,若許將軍是這位名家,若是深愛這位後生晚輩之才,會解散宗門,驅逐徒眾麼?”
許平反問道:“夏先生是在寬解在下麼?”
夏完淳不答,只是微笑著又問了一遍:“許將軍會解散苦心建立的宗門,遣散徒眾以追回那位少年麼?”
許平冷冷答道:“不會。”
“好!”夏完淳拍手笑道:“這位少年離開師門後,發奮努力,以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師門固步自封、人才竭厥,終於有一天這位少年成為一代宗師,聲勢之盛更在師門之上,可謂揚眉吐氣也。但就在此時,宗門下一個新入弟子頗有才情,以十筆成一蝦,徒眾群起攻之:十筆成蝦,可謂蝦乎?將其逐出師門,以捍道統。敢問許將軍若是這位新宗主的話,回憶往昔,會離解宗門、遣散徒眾,以追新秀之心麼?”
許平再次啞口無言。
“積重難返,治亂迴圈,非一國之獨有,這就是我們來河南許將軍這裡的用意。”夏完淳和顧炎武都是東林人士,東林的浮沉給他們的感觸都非常的深:“晚生和黃候有過一面之緣,在京師也待了些時日,以我之見,黃候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今日河南的許將軍就好似昔日在長生島的黃候,內憂外患、步步艱辛,故能上下一心,銳意進取。不過治亂迴圈,無人能逃。許將軍異日若是能更進一步,黃候今天遇到的問題,我猜許將軍一樣也少不了。”
許平抬手一禮:“願夏先生有以教我,不勝感激。”
“我教不了許將軍,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擺脫治亂迴圈,這就是為什麼我的書第三卷寫不出來,”可夏完淳堅信這是可以避免的,他和顧炎武約定不但現在隱姓埋名,將來也要功成身退不貪慕富貴:“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來河南,我們希望能找到跳出治亂迴圈之路,這條路我們聖人門生已經找了好幾千年了。這不但對中華大有利,對許將軍、對闖營也是有利的,我們若是找不到的話,許將軍的這支軍隊,爾主李自成的基業,終歸逃不出治亂迴圈,總有天也會化為飛灰。”
許平站起身:“兩位當世鴻儒,在下自愧不如。”
顧炎武道:“許將軍不必如此。明道救世、開太平大同,是我們的職責而不關你們武人的事,許將軍你只要盡好武人的本份便很好了。”
“在下敢請顧先生賜教。”
“因為聖人名教宣揚民貴君輕、天子一爵,子弟門生探求事世救民之路,所以想驅使黔首如群羊的獨夫要坑我們的同門,要燒我們的書籍,要用儒皮法骨來惑亂名教,要用八股之法來禁錮名教。”顧炎武道:“請許將軍握緊手中的劍,今天,保護河南黎庶,保衛歸德新政;異日若爾主李自成能更進一步的話,請許將軍保衛天下蒼生,保衛聖人名教。”
許平雙手抱拳向著顧炎武一躬倒地:“謹受命。”
第四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第二十節 彷徨
聽說了這個訊息後,蒲觀水往參謀部跑得更勤,一定要金求德給他一個出兵的準信。金求德對此不勝其煩——兵部尚書那個老頭子拿不出辦法只會哭,難道我也學他那樣,光喊口號不考慮後果麼?
“如果開春才出兵的話,那不能立刻解圍怎麼辦?”
“開封城不會因為糧食一盡,馬上就陷落,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