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人中間,家雯第一個結婚,是意料之中,因為她很早就開始為這一天做準備了。
家雯長得中平,但非常注意打扮,無論什麼時候都整整齊齊,一派淑女之風,早在大學時代就自己買了美容課本按圖索驥地學習,天天晚上按部就班地做護膚。她不像我和樂瑤,會心血來潮花半個月工資去買一瓶名牌護膚品,用過後才發現和膚質不對;家雯捨得花錢,但每分錢都花在刀口上,確保某一天會有回報。
家雯給追她的男生細緻地打分,從人品長相產地身材家世專業直到親屬關係,各有引數,從不輕易得罪誰,也決不隨便承諾什麼,結果是很多男生在等待評估的過程中心灰意冷、另尋出路,她也不生氣。家雯喜歡說的一句話是“想要什麼東西,只能自己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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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二.痴心,太老土了嗎?(3)
開始一段時候,我不太喜歡她這種典型的天秤座性格,直到去過她家,才明白這性格從何而來。家雯的媽是個氣場消極的女人,長得很端正,從前是個落魄資本家小姐,陰差陽錯掉進汽車廠當出納,嫁了個機修工,也就是她爸,生活一直不如意,不多幾回照面中,她總是蒼白著臉抱怨,抱怨廠裡分配不公,抱怨老公是窩囊廢還吃裡扒外,抱怨女兒太會花錢,抱怨總下雨,過幾天天晴了她就開始抱怨太熱。看著她,首先你會想,這個女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挺漂亮,然後忍不住懷疑,她是否曾年輕過。她就像“傾城之戀” 裡的城沒有傾,戀也沒戀起來,白流蘇莫名其妙下嫁駱駝祥子,磨合了整整二十年。
大家閨秀一旦徹底被生活打倒,變得粗鄙起來,遠不如小家碧玉,家雯的媽便是如此。心裡羨慕有人先富起來,嘴上嘲笑“那些巴子”;心情好的時候通情達理,碰到不如意,把全家大小一個個罵過來,彷彿她這輩子就是毀在這些人手裡;希望家雯將來出人頭地,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又不捨得在她身上投資,覺得女兒遲早嫁人,要指望她,渺茫得很,所以家雯連學吉他的錢都是自己做家教掙來的。
我二十歲生日那年,老爸給我買了一條18K金項鍊,家雯看了很喜歡,也去跟她媽說,不巧撞到她爸下崗,被她媽臭罵一頓,說她敗家。家雯回學校來,流了一夜的淚,說,“高臨安,我真希望我爸媽當初也把我給送人算了! ”
拿到第一份工資,家雯約我出去逛街,一個下午讓我吃驚兩回:其一,她在一家內衣專賣店買了一套天價的黑色蕾絲胸罩。家雯站在鏡子前試穿,臉上憂喜參半、幾乎帶點悲壯的複雜表情,咬著牙繫上釦子,“我以後再也不穿我媽買的了”。她以前的胸罩全是她媽從服裝廠批發部買來的出廠價次品,一種好像永遠也洗不乾淨的肉色,十塊錢四隻。
家雯認定要嫁一個有錢人,“如果我家有錢,我媽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淡淡地說。為了這個目標,她在某青少年刊物上了一年班後就跳槽去了一家財經雜誌,雖然薪水並不見長,但這樣有更多機會接近層次比較高的男人。
當然,這桿秤也難免有秤星不太準的時候。那個時候,家雯就和我一起彈吉他,用誇張的聲調合唱Pet Shop Boys 的Go West,打賭Neil Tennant和Chris Lowe到底是不是同志,夢想嫁一個聲音很好聽的男人,會用輕輕的哼唱哄我入眠。
“你希望他唱什麼歌?” 我問家雯。
“七里香。” 她想了想,肯定地說,然後哼起來“你突然告訴我七里香的名字很美…”那是整首歌裡她最喜歡的一句。
“你呢?”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我說。
“那麼快的歌,聽了睡得著覺嗎?”她質疑。
我看著她微笑,然後點點頭。
但是,清醒過來,她又變成一杆秤,於是便有了那位叔叔。叔叔也的確有副好嗓子,也愛唱歌,擅長民族,在卡拉OK一拉腔“爬上飛快的火車,像騎上賓士的駿馬,車站和鐵道線上,是我們殺……敵的好戰場”。我和樂瑤遞個眼神,一起歪頭裝起咳嗽來。聽這樣的歌入眠,估計夢見的不是劉洪大隊長,就是“黎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樂瑤覺得不可思議,瞪起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有沒有搞錯,抗戰才八年,義務教育才九年,你們差了十二年,現在你二十四,他三十六,等你三十四,他四十六,等你四十四,他五十六,等你五十四,他已經六十六了…”她一本正經地做起初級算術,調門越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