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跡罕至的邊境冬季草原,彌散著遠比深秋更沉重的淒涼,露出雪面的每一根飄搖的草尖上,都透出蒼老衰敗的氣息。短暫的綠季走了,槍下殘存的候鳥們飛走了,曾經勇猛喧囂,神出鬼沒的狼群已一去不再復返,悽清寂靜單調的草原更加了無生氣。陳陣心中一次次湧出茫無邊際的悲涼,他不知道蘇武當年在北海草原,究竟是怎麼熬過那樣漫長的歲月?他更不知道,在如此荒無人煙的高寒雪原,如果沒有小狼和那些從北京帶來的書籍,他會不會發瘋發狂或是發痴發呆發麻發木?楊克曾說,他父親年輕時在英國留學時發現,那些接近北極圈的歐洲居民的自殺率相當高。而那片俄羅斯草原和西伯利亞荒原上,許多個世紀來流行的斯拉夫憂鬱症,也與茫茫雪原上黑暗漫長的冬季連在一起。但是為什麼人口稀少的蒙古草原人,卻精神健全地在蒙古草原和黑夜漫長的雪原上生活了幾千年呢?他們一定是靠著同草原狼緊張、激盪和殘酷的戰爭,才獲得了代代強健的體魄與精神的。
草原狼是草原人肉體上的半個敵人,卻是精神上至尊的宗師。一旦把它們消滅乾淨,鮮紅的太陽就照不亮草原,而死水般的安寧就會帶來消沉、萎靡、頹廢和百無聊賴等等更可怕的精神敵人,將千萬年充滿豪邁激情的草原民族精神徹底摧毀。
草原狼消失了,額侖草原的烈酒銷量幾乎增長了一倍……
陳陣開始說服自己:當年的蘇武,定是仰仗著與北海草原兇猛蒙古狼的搏鬥,戰勝了寂寞的孤獨歲月。蘇武成天生活在狼群的包圍中,是絕不能消沉也不允許萎頓的。而且,匈奴單于配給蘇武的那個蒙古牧羊姑娘,也一定是一個像嘎斯邁那樣的勇敢、強悍而又善良的草原女人。這對患難夫妻生下的那個孩子,也定是一個敢於鑽狼洞的“巴雅爾”,這個溫暖而堅強的家庭肯定在精神上支撐了蘇武。遺憾的是,後來出使草原的漢使,只救出了蘇武夫婦,而那個“巴雅爾”卻永遠留在了蒙古草原。陳陣越來越堅定甚至偏激地認定,是草原狼和狼精神最終造就了不辱使命、保持漢節的偉大的蘇武。一個蘇武尚且如此,那整個草原民族呢?
狼圖騰,草原魂,草原民族剛毅之魂。
知青的荒涼歲月,幸而陳陣身邊的小狼始終野性勃勃。
小狼越長越大,鐵鏈顯得越來越短。敏感不吃虧的小狼只要稍稍感到鐵鏈與它的身長比例有些“失調”,它就會像受到虐待的烈性囚犯那樣瘋狂抗議:拼盡全身力氣衝拽鐵鏈,衝拽木樁,要求給它增加鐵鏈長度的待遇。不達到目的,幾乎不惜把自己勒死。小狼咽喉的傷還未長好,陳陣只得又為小狼加長了一小截鐵鏈,只有20厘米長。然而,陳陣不得不承認,對已經長成大狼的“小狼”,新加長的鐵鏈還是顯短,但是他不敢再給它加長了。否則,鐵鏈越長,小狼的助跑的距離就會越長,衝拽鐵鏈的力量就會越強。陳陣擔心鐵鏈總有一天會被小狼磨損沖斷。
開始採取獄中鬥爭的小狼,對拼死爭奪到的每一寸鐵鏈長度都非常珍惜,只要鐵鏈稍一加長,它就會轉圈瘋跑,為新爭到的每一寸自由而狂歡。小狼的四爪一踩到了黃草圈外的新雪地,就像是攻佔了新領地,比捕殺了一匹肥馬駒還激狂。還不等陳陣替它清雪擴圈,小狼馬上就在新狼圈裡跑得像輪盤賭一樣瘋狂。呼呼呼,呼呼呼,一圈又一圈,像是十幾條前後追逐的狼隊;又像打草機和粉碎機,鐵鏈狂掃,黃草破碎,草沫飛舞。小狼發瘋似地旋轉,像一個可怕的黃風怪,平地捲起龍捲風一般的黃狼黃草黃沙風圈,讓近在咫尺的陳陣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小狼在高速奔跑和旋轉中,被強大的離心力像甩鏈球一樣地甩出去,逃進深山,衝出國境。
每次只要陳陣一坐到小狼的圈旁,他心中的荒涼感就會立即消失,就像一股強大的野性充填到心中,一管熱辣的狼血輸進血管,體內勃勃的生命力開始膨脹。陳陣情緒的發動機,被小狼高轉速的引擎打著了火,也轟轟隆隆地奔突起來,使他感到興奮和充實。
陳陣又開始興致勃勃地欣賞小狼的表演了。看著看著,他就發現,小狼不光是在慶祝狂歡,還好像另有企圖,小狼的興奮過去了以後,還在拼命跑。陳陣感到小狼好像是在本能地鍛鍊速度,鍛鍊著越獄逃跑的本領,它企圖掙脫鐵鏈的勁頭也遠遠強於夏秋時節。這條越來越強壯,越來越成熟的小狼,眼巴巴地望著遼闊無邊的自由草原,似乎已被眼前觸爪可及的自由,刺激誘惑得再也忍受不了脖子上的枷鎖。陳陣非常理解小狼的心情和慾望,在自由的大草原上,讓天性自由酷愛自由的狼目睹著咫尺外的自由,可又不讓它得到自由,這可能是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