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偉大都有點神秘,留下一點神秘,也就是為中華文明留下一點繼續開掘和解釋的可能性,實在很好。
另一件與吳小莉一起做的事是去四川大學與大學生見面。
這是我們回國後第一次見到大學生。在國外險峻的長途上,憋了很多話,總想找一個場合傾吐,最佳的傾吐物件似乎是大學生。
四川大學的學生們熱情洋溢,聽說我們下午要來,上午就來佔位置了。結果,擠得人山人海,連校長、副校長也只能埋在無數站立著的人群背後的牆角。我主講,除小莉外,郭謹和多數隊員都在場。
學生們有很好的感受力,聲聲大笑,輕輕擦淚。只可惜演講的時間實在不夠。
約好以後有機會再講,我們從密密層層的人海里掙扎出來。
剛剛鬆一口氣,一群記者包圍上來,提出連珠炮般的問題:
“有人說,你們這次出去是因為中國加人不了西方的富人俱樂部,是要扭泥作態地去組建一個老人俱樂部,對嗎?〃
“你出發後國內突然有好多人發表文章罵你.你準備什麼時候反擊?〃
“有人批評你在嶽麓書院演講中揭露盜版有失風度,請回應!〃
“有人發表文章說,電視臺就是廣告商,作為一個文化人與他們聯姻,合適嗎?〃
這些問題其實與四川記者無關,他們只是轉述和詢問罷了,但我還是抱頭逃奔,只是為了不讓我的夥伴們聽見。這些夥伴,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都成了我的生死之交,現在旅程還沒有結束,如果知道已經有人在報紙上如此說話,真不知會有什麼粗獷的反應。
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住拐寸它們的出現又似乎全部知道。它們讓我快速地明白,我真的回來了。
它們的出現不會改變我考察的結論,也不會影響我要向海內外同胞報告對中華文明重新認識的好心情。但是明顯的反差畢竟存在,而這種反差也關及文化。
其實幾平所有的中國r 人都深有感觸:只要有人走了一條比較艱險的路,做了一件比較像樣的事情,立即總會被一些聲音所掩埋。因此,很多人就會一再地對著中華文明發問:你那麼偉大,為什麼又那麼使人勞累?
劉長樂先生昨天送給我一本叫《 東方主義》 的書,我隨手一翻就讀到一段話,是一個叫約翰一布侃(如hn B uchan )的人在一九二二年說的:
你有沒有想過中國的例子?中國有數以百萬計的好頭腦,卻被空洞花哨的玩意弄得創意殆盡,他們沒有方向,也沒有驅策的力量,因此所有努力加起來全足一場空,全世界都因此恥笑他們。
這是一九二二年,布侃先生不知道中國的過去和後來。中華文明的力量,不在於永遠不被人恥笑,而是遲早會結束被人恥笑的狀態。
但是,這段話中有一些關節仍然值得注意。我們在考察途中一再讚歎中國古代對於“外傷”(如遠征、被奴役等)的努力避免,而這段話則描述了一個“內耗”結構。在這個結構中,聰明的頭腦加在一起必定什麼也不是,互相攻陷的理由又必定是空洞又花哨。
怎麼會產生這種現象呢?
我想起了已故的文化學者梁漱溟先生的一個說法。/又十年代中期年逾九十的梁先生在一個文化講習班上發言。說他不贊成“中國進步太慢”的說法,因為慢也會積累進步,但按中國傳統文化的程式,再過多少年也造不了飛機和衛星,因此關鍵不是慢,而是走了岔道,沒把心思放在物質文明上,而是放到了人際關係、人倫關係上了。一開始把心思放在人際關係和人倫關係上並沒有什麼不好。兩千五百年前,希臘哲人在大海邊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印度哲人在恆河邊思考人與神的關係,而中國哲人則在歲別可邊思考人與人的關係。相比之下,中華文明的這種人世態度顯得那麼通俗和健康,這至少也是它長壽的重要原因。但是,由於太重視人際關係,兩千多年下來,人際關係也就成了一種重要的生存資源。是資源必然引起爭奪,爭奪的主要方法是毀損對方的“人脈”和名譽,這就從正道變成了岔道。
在這條岔道上後來又遇上了“鬥爭哲學”,不少人更加習J 慣了對一切探索者和創造者的“圍獵”,更加磨礪了抉微索隱、捕風捉影、穿鑿附會的技巧,這是中華文明的雜質,不值得玩賞。
這次在國外我曾一再拜託夥伴們一起留心一個問題:這些各有危難的國家,有沒有一些共同超過中華文明的優點?大家反覆觀察,最後終於有了一個結論,這些國家的國民,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