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霸槽家的山牆下說灶火,狗尿苔拉著牛尾巴過來,牛見了包穀稈就伸過頭來,禿子金踢了一腳,罵:咋吆的牛?!牛還是叼了幾根包穀稈。狗尿苔拍著牛屁股,說:甭叨,甭叨,你以為你是天布呀?!禿子金說:啥,他天布就應該吃我的啦?忽然想到天布和半香的事,眼睛睜著過來要揍狗尿苔,鐵栓推著狗尿苔,說:把牛快趕到牛圈棚去!狗尿苔就罵著牛:狗日的,回去給你戴個口罩!禿子金不理了狗尿苔,又問起鐵栓:他是從哪兒買的?鐵栓說:鎮上吧。禿子金說:那就是一路上都讓毛主席上吊了?鐵栓說:上吊了一路。禿子金說:這太惡毒了麼!狗尿苔說:誰惡毒了?鐵栓說:你咋還不走?牛卻(口撲)通(口撲)通拉下屎來,熱騰騰的牛糞落在狗尿苔的腳上,狗尿苔就也從禿子金的包穀稈上撕了一把葉子擦腳。禿子金沒看見,繼續說:這要給霸槽說哩,水皮喊錯了口號都進了學習班,他灶火把毛主席吊了一路,他能不進學習班?狗尿苔心裡咯噔一下,沒有叫出聲,歪了頭說:犁杖還在地裡哩,我沒拿,不會丟吧?鐵栓說:你套牛的能不拿犁杖?丟了拿你的骨殖犁地呀!沒雷了去把犁杖掮回來,把鏵上的土擦淨!鐵栓和禿子金就往窯神廟去了。
狗尿苔沒有吆牛去牛圈棚,也沒去掮犁杖,牽了牛鼻圈直接到了天布家的照壁前,見天布家院門開著,就進去,反身又關了門。天布的媳婦正在廚房裡擀麵,面是麥麩子黑麵,擀不到一起,用手拍成餅狀了拿刀切片兒,聽見響動,雙手沾著麵粉出來就罵:你弄啥,弄啥,我家是牛圈棚呀!狗尿苔皺了嘴,噓地一聲,說:我天布哥呢?天布光著上身從上房出來,狗尿苔就上前嘰嘰咕咕說了幾句,天布臉色當下就變了,媳婦還在高聲罵狗尿苔,天布說:喊啥哩?!媳婦不罵了。天布說:這是真的?狗尿苔說:誰哄你是豬!牽了牛就出了院。天布也穿了褂子,沒係扣子便去了灶火家。
狗尿苔把牛牽到牛圈棚後,又去後窪地掮回了犁杖,就回家了。雷還在響著,他關了門也關了窗,婆做好了飯後,在炕上補蓑衣,她擔心天要下雨了,蓑衣沿爛了,得用布納個邊兒,她說:關窗子幹啥,把光擋住了。狗尿苔說:關了窗雷就不進來了。他聽見天上呼嚕呼嚕,雷是小跑著轉了幾個圈子跑到村東邊的人家房上去了。
飯是米粥,婆怎麼把米粥做得稠了,而且裡邊還煮了紅的白的蘿蔔丁兒,一筷子能抄出一疙瘩。婆告訴說今日是他的生日。自來回從河裡撈出來後,村裡人說過他也是從河裡撈出來的,那麼,是撈出來的婆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生的呢,是把撈出來的日子定為生日嗎?但狗尿苔疑惑,這個時候州河裡不可能漲水啦!他說:啊婆,那一年河裡漲水早?婆一下子怔住,說:胡說啥哩,生日就是生日,啥漲水不漲水的?!狗尿苔知道婆不願提說往事,他也就不說了,端了粥,卻端到巷道里去吃。婆說:端了稠飯你出去啊?!狗尿苔說:那怕啥,誰過生日不吃稠的?他在巷道里走,隔著房子與房子的空隙往州河看去,心想河水把他送到了古爐村的,婆收留了他,這利巷道里的每一棵樹每一個石頭都收留了他。來回同他一樣來到了古爐村,但她瘋後又離開了,一定是這每一棵樹每一個石頭不再收留她了。於是,狗尿苔走過每一棵樹每一個石頭,就夾一口粥放在樹杈上和石頭上,說:你吃,你吃!樹都給他搖葉子,石頭沒動,石頭縫裡鑽出個灰蛾子,忽地飛了。走了一條巷道,碗裡的粥被夾出去了一半,狗尿苔又心疼了,他想起清明節村人在祖先墳上獻涼麵,獻過了就都坐在墳頭把涼麵又吃了,就連死了人供在靈堂上的飯,供過後人也都吃了,狗尿苔就往回返的時候,又把放在樹杈上和石頭上的粥捏著塞到了嘴裡。然後拿著眼睛瞅人,拿著耳朵聽動靜,奇怪的是巷道里竟然沒有人,雷還在響著,雖然再沒有嘎喇喇天裂了縫子一樣地響,但云厚厚的,雷在雲裡滾動,像是推著空石磨。人呢,都幹啥了呢,他之所以端了粥出來,是估摸著村子裡要發生大事,榔頭隊和紅大刀都要開會的,灶火就要倒黴了,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狗尿苔畢竟有一點失望,端著碗回到家裡,又吃了一碗,他說:婆,這雨咋不下呢?婆說:你操老天的心!他就覺得困,想睡呀,便爬上炕去睡了。
狗尿苔睡覺了,天下了雨。婆沒有叫醒狗尿苔,因為吃了稠米粥,不擔心他能尿炕,但狗尿苔做了一個夢,夢見葫蘆的媳婦叫他一塊去中山上挖野小蒜,他說中山上野小蒜少得很,跑半天挖不了一把,划不來。葫蘆的媳婦說她婆婆想吃野小蒜的,划不來也要去挖。他就跟著葫蘆的媳婦去了中山,尋呀挖呀,尋呀挖呀,突然發現崖頭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