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也丟了魂,像是也被招魂著,暈暈乎乎,然後就長長吁氣,這氣像是在肚子裡憋得太久太飽,隨著氣籲出來的也是:回來了——回來了。直到鑼鼓一響,大家才忽地清醒了。
狗尿苔猛地聽到鑼鼓響,真的驚了一下,差點從捶布石上要跌下來,接著就聽見有人從巷道里跑過。他把院門要拉開,又怕門扇響,在門軸窩尿了些尿,剛拉開個門縫,是牛鈴往過走,他說:幹啥哩,這陣敲鑼打鼓的?牛鈴說:水皮沒通知你?狗尿苔說:唼?!牛鈴說:噢,水皮不會通知你,你不是榔頭隊的。狗尿苔說:你們開會呀?牛鈴說:毛主席發表新指示啦,連夜要貼歡呼標語哩!狗尿苔說:啥新指示?牛鈴說:我不知道。去看不?狗尿苔說:我不是榔頭隊的。牛鈴說:毛主席是給全國人民髮指示的。狗尿苔說:人民包括我嗎?我……狗尿苔突然說:你快走,我婆回來了。門輕輕掩了,急忙又回坐在捶布石上。
過了一陣,婆真的回來了,一進院就把院門關了,靠在那裡喘氣,猛地看見狗尿苔還坐在捶布石上,說:你咋還沒睡?狗尿苔說:我等你給開石收魂哩。婆說:開石老往褲襠裡遺屎哩……你咋知道我給開石收魂了?狗尿苔說:我聽見了你收魂的聲。婆拉了狗尿苔就進上房屋,說:你快去睡,一會兒不管來什麼人,你都不要吱聲,睡你的覺。狗尿苔說:又出啥事了?婆說:榔頭隊肯定也聽到我收魂的聲了,突然敲了鑼鼓……狗尿苔說:敲鑼鼓那是毛主席發表新指示啦,與你無關。婆說:你又咋知道?狗尿苔就說了牛鈴剛才的事,說:他叫我去哩,我不去。婆一下子心鬆下來,坐在了炕沿上,撲沓成一癱。狗尿苔說:開石還講究是榔頭隊的,麻子黑還沒回來,就把他嚇得丟魂了。婆說:開石也是榔頭隊的?狗尿苔說:早都是了。婆說:哦。
婆再沒有睡,又開始納鞋底,鑼鼓還在響著,後來就下起了雨,屋簷水滴滴答答了一夜。
天明起來,屹岬嶺是黑的,像煙燻過的顏色,嶺上的雲就白得如棉花垛。狗尿苔提著尿桶出來往廁所裡倒,巷道里已積滿了水,雨雖小了,但還下著,雨腳就在水面上跳。廁所旁邊的丁香樹上,還開著花,花的顏色並沒被雨淋褪,一隻漂亮的花大姐鬼知道怎麼就穿過了雨線,飛上了花上,整個樹如歡呼似地顫抖了。天布披著蓑衣在給長寬說:隊裡的稻田裡料蟲都繡疙瘩了。長寬說:早該挑了,再不挑稻子就畢了。也披著蓑衣在巷口往中山上看著的行運,接話說:今日去挑料蟲嗎?天布說:挑麼,隊裡的活沒人吆喝了,可總得有人去幹吧,當農民的不幹農話,只革命哩,那吃風屙屁呀?!行運說:你知道毛主席有新指示啦?天布說:我沒聽見鑼鼓響。行運說:你都知道鑼鼓響,你沒聽見?天布說:我就不聽!行運說:毛主席的指示你不聽?你可不敢說這話!天布說:我八輩子貧農,民兵連長,我沒聽見就是沒聽見麼,沒聽見是反革命啦?!長寬說:你是民兵連長,你吆喝著基幹民兵都去挑料蟲麼。天布說:他媽的,民兵連癱瘓了麼,有人加入了榔頭隊麼。哼,蘇修打進來了讓榔頭隊去打吧!行運說:不說這些了,天布,每年不是上邊還撥些農藥嗎,今年咋沒農藥了?天布說:咱好好的窯都不燒瓷貨了,你指望誰造農藥呀?!長寬說:這啥世事麼!行運說:不說了不說了咋又說這話?咱挑料蟲去,誰不願去誰不去,咱管住咱就是。狗尿苔說:我也去!天布、長寬和行運卻沒一個理他。
沒人理狗尿苔,狗尿苔還是跟著去挑料蟲。他沒有蓑衣,只回家拿了火繩和一頂草帽,草帽沒有戴在頭上,而拿在手裡,草帽下遮著火繩。當他去攆天布他們,還在巷道里就喊:挑料蟲喲——在河灘地裡挑料蟲了!一些人從自家院裡出來,問:隊長又安排活啦?狗尿苔說:哪有隊長?人又問:那是霸槽抓生產啦?狗尿苔說:不知道麼。人就說:噢,噢,是狗尿苔在吆喝,狗尿苔成了村幹部了!狗尿苔很得意,也不搭話,繼續往前走著喊:挑料蟲喲——在河灘地裡挑料蟲了!他吸著肚子,脖子往上長,他覺得他長得很高很高,看著跟隨著他的幾隻雞,雞毛被雨淋得貼在身上,是那麼小和矮,醜陋無比,他就在路過一棵柳樹下跳了一下,他的手幾乎要抓下了樹上的一把葉子。迎面過來的田芽在雨地裡看了他半會,說:咦,你還以為你真是村幹部了?啪地在狗尿苔頭上拍了一掌,狗尿苔立即矮下去,他沒有再看那樹葉,樹葉離他太高,高到天上去。
稻田裡,先是四五個人,隨後陸陸續續又來了七八個人。挑料蟲是把稻葉上的一種綠蟲子捉下來,這蟲子像蠶一樣大,吃著稻葉又吐著絲在稻葉上結網作繭。來稻田的人都在蓮菜裡摘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