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也串聯跑了。狗尿苔偏就拉了一個學生往來回跟前來,來回說:你多大啦?學生說:十三啦。來回說:要往哪兒去?學生說:哪兒都去。來回說:狗尿苔,你看人家,和你年齡差不多,滿世界跑哩,你就窩在古爐村!老順過來扯了來回的胳膊走,說:狗尿苔,你還不快回!狗尿苔卻看見了一個學生竟然放了風箏,便沒理老順,又跑著看風箏。別的學生都是手裡舉著一面紅旗,或者揹包上插了個小紅旗,這個學生竟把那麼多的三角紅旗系在風箏上送上天,狗尿苔攆上去要幫人家拉風箏線,人家不給,不給就不給吧,他就跟著人家走。老順在喊:狗尿苔,狗尿苔,你爺當年就是過隊伍走了的,你也跟隊伍走呀?!狗尿苔就不走了,看著那風箏越飛越遠,越飛越遠,最後是一朵雲,就停在烽火臺的樑上。
天擦黑,在公路上的古爐村人都陸陸續續回去了,只有狗尿苔還在等著過往的學生,但已經沒有了學生,連別的行路人也沒有了,他才往回走。州河裡的昂嗤魚今晚沒有叫,天上的雲卻像是河灘裡風吹起的沙,薄薄的一層,往過快速地流動。南邊的陽山全部都黑了,西邊的屹岬嶺和東邊的烽火臺梁黑了,後來流動的雲也越來越黑,盆地成了一口翻過來的鍋。從公路到村子的土路兩邊都是麥地,影影乎乎還有些光亮,麥子開始揚花,花粉才使麥地有了些光亮嗎?可是風颳在身上狗尿苔只是喉嚨癢得咳嗽了一下,麥地中間卻有了旋渦,旋渦移動著,以至於整個麥地都在搖曳,有什麼飛禽和走蟲就在裡邊爬動和鳴叫,還有喘氣的聲。狗尿苔從來是不怕黑的,哪兒黑往哪兒鑽,而現在他想起了狼,豹子和狐狸,一下午的興奮全變成了恐懼,頭皮緊緊地繃起來。跑,快跑!狗尿苔一跑開腿短短地像是去滾皮球,嘰吱哇啦地叫。從土路上跑到了塄畔的漫坡道上,他竟然發現就在他的前邊和後邊,甚至左邊和右邊,同時有野兔在跑,有青蛙在蹦,有窄翅膀的圓翅膀的蟲子在飛,還有了貓和狗。狗是老順家的狗,貓是三嬸家的貓,它們怎麼都來了?!狗尿苔不再叫喚,放慢了腳步,走回到了村巷。站在他家的院門口了,野兔和青蛙沒見了,飛蟲沒見了,連貓和狗也沒見了,院門樓瓦槽上的草搖著,草並不是乾枯的呀,卻有著泠泠的銅音。他覺得像是做夢。
婆在炕上坐著剪紙花兒,聽見院門響,並沒有罵狗尿苔這麼晚了才回來,只說旬:鍋裡有飯哩,涼了添一把火。就又剪她的紙花兒。飯照例是蘿蔔絲湯,哄著肚子能睡下就是了。狗尿苔吃了一碗,放些辣子和蔥花調著味兒又吃了一碗,從廁所裡提了尿桶放在小房屋門外,就爬上炕睡了。
婆說:今日咋這乖,回來就睡了?
狗尿苔說:你忙著剪紙花兒麼。
婆說:今黑我剪得多。
又剪出了一個獅子來,拿在手裡端詳,像不像村口的石獅子呢?婆說:又去公路上了?
狗尿苔說:路上人多。
婆說:人家有人家的營生,你去賣眼?
狗尿苔想說什麼,卻沒什麼說了。
婆說:給你剪這麼多東西,還陪不了你?!
炕頭上,窗臺上,婆剪了幾十種動物,她要把她看到的都剪出來,還要把她沒見過但聽說過的動物憑著想像都剪出來。但狗尿苔今黑裡對這些動物沒興趣,鑽在被窩裡一聲不吭。
婆說:你睡著了?
狗尿苔沒有睡著,還在想那個學生的風箏和風箏看不見時看到的那朵雲,還想著他跑回村的路上那麼多的東西在引著他跟著他跑。誰家的貓在叫春了,像是在哭,哭得讓人心煩,慢慢地覺得那哭調還有些味道,就欣賞哭調,狗尿苔就真的在貓的叫春中睡著了。他好像又埋怨婆做了蘿蔔絲湯,老怪我尿床哩,喝這蘿蔔絲湯能不尿床嗎?婆說那咱包餃子吃吧,他們就真的包起了餃子,包呀包呀,真有趣,他狗尿苔就也變成一個餃子。嚇,婆剪的那些豬呀牛呀狗呀貓呀,還有獅子老虎馬和羊,怎麼都活了,誰也不吃誰,誰也不怕被吃,全在院子裡鬧騰。他和它們就捉迷藏。這些東西是太笨了,它們藏在什麼地方他很快就能找到,他是要藏就鑽進那捶布石裡,卻是它們誰也找不到。但他覺得老藏在石頭裡沒意思,就從捶布石裡出來,出來很快被它們發現了。他說:有件隱身衣就好了,我可以跑來跑去,你們看不見我!哇哈,雞竟然要把它的羽帽給了他,貓也脫下它的皮要給他,那豬也就脫它的鞋,說:給你!它脫下的是一雙皮鞋。狗尿苔太高興了,就脫了自己的衣服要穿雞的羽帽貓的毛襖和豬的皮鞋,還沒穿上呢,雞貓豬卻找不到他了,說:狗尿苔呢?狗尿苔呢?他說:討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