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只有水皮和狗尿苔,水皮長得單薄,狗尿苔又小不丁點,他要跑絕對能跑掉的,尤其到了村口漫坡上,水皮要去一棵樹下尿尿,連狗尿苔卻覺得這是要逃跑的大好時機了,他也有意離那人遠點,蹴下身子繫鞋帶,可那人沒有跑,只是嘴不停地說我不是聯總人,為什麼要把我扣下?氣得狗尿苔說:你活該!到了窯神廟,窯神廟的院子裡待著那麼多人,恐怕是才開完了會,一個個臉色是土的顏色,木木地蹴在臺階上曬太陽。狗尿苔看見了支書就在臺階角坐著,額頭爛了一片,不知上邊抹了什麼,已經結了痂,但痂是黑的,黑裡又有黃。有一個人撿到了一張廢紙,在膝蓋上攤開熨平,然後去院角翻一堆柴禾,翻得唰啦唰啦響,旁邊人說:你靜靜坐呀,幹啥的煩不煩?那人說:我尋有沒有棉花稈。果然撿出了三根棉花稈,棉花稈上還殘留著一些幹葉子,摘了揉成末了在紙上卷。旁邊人知道這是捲菸捲了,就再不吭聲,一眼眼看著菸捲卷好,又吸上了,說:啊給我吸一口。菸捲遞過來,被狠狠吸了一口,又被另一個人要去吸一口。菸捲竟沒有再回到捲菸卷人手裡,就那麼傳遞著,都只能吸一口,這一口吸進去沒有一絲煙霧,似乎是火滅了,但隨之長長吁氣,兩股子煙就像棉絮一樣從鼻孔裡跑出來,然後是一片咳嗽聲。而支書沒有要菸捲吸,他一動不動,好像是又瞌睡了,閉了眼,眼皮子漲著,發著紅,像是兩顆梅李。水皮和狗尿苔帶著那個南方人從院子裡一直往後邊殿房去,沒有人理會那個南方人,也不收了擋著路的腿,而南方人偶爾踩上了一隻腳,那隻腳很快就踢了南方人。狗尿苔跑過支書面前,他故意把腳步放重,支書還是沒有睜眼,可閉著的眼皮動了動,狗尿苔理會了這是支書在給他打招呼。
殿房裡,禿子金在審問那個南方人。哪裡人?縣西大庾嶺黃柏岔的。胡說,黃柏岔有你這蠻聲蠻語的?我是上門女婿,你可以去黃柏岔問,我丈人叫黃中,我媳婦叫黃秀。誰有工夫去黃柏岔?我問你,是黃柏岔的為啥不老老實實呆在黃柏岔,搭車幹啥去?我是去老家辦戶口。那辦的戶口呢?才去辦呀!鬼信呀你,把手給我看看。手上沒繭子哪是農民?我整天編席哩,你看我這手指頭麼。誰的手沒血裂子,牙,把牙齜出來!還查牙呀?齜出來!南方人張嘴齜出牙來,禿子金就喊人,讓把這南方人拉到門房去打,牙這麼白的,他哪兒是農民了?!幾個人就進來把那個南方人拉了出去,門房有個橫樑,吊在橫樑上,拿劈柴打。
禿子金在審問那個南方人的時候,狗尿苔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旁邊的凳子上放著一個蒸紅薯,可能是禿子金正吃著他們進來了就把蒸紅薯放在了那裡,狗尿苔就假裝去凳子上坐,過去把紅薯握在手裡,才掰了一點塞在嘴裡,禿子金說:說,說話!他嘴裡有紅薯,說不成話,著急往下嚥,看禿子金時,禿子金在訓斥著要那個南方人說話。但南方人很快被拉出去打了,狗尿苔趁勢也往出走,又一次走過支書面前,他把半截子紅薯丟進支書的腿中間,支書的腿立即合併了,眼睛仍然沒睜。
狗尿苔只說出了窯神廟他就可以回家了,沒想到的是開石竟然把麵粉用手扶拖拉機拉回來了,回來是這麼快,麵粉袋子裝了一車廂,這麼多的麵粉,古爐村人都沒見過,稀罕地攆著手扶拖拉機,直到了山門前,開石停了手扶拖拉機,把跟隨的人轟走,他們肚子裡吃不到這些麵粉,這些麵粉也不能讓他們眼睛看飽。七八個人把麵粉袋卸下來往窯場掮,最後剩下一袋,開石要掮上去窯場的,因為霸槽已經安排開石去那裡幫忙做飯,但開石懶得掮,要狗尿苔掮。狗尿苔說:我又吃不上!不願意。開石說:掮上去了給你吃一頓。狗尿苔說:說話算話。把一袋麵粉掙死累活地掮上了窯場。
這一頓飯擀了麵條,雖然還不是撈乾長麵條吃,但燴麵裡還煮了土豆片,仍是古爐村人平日難吃到的,窯場上的人都吃了,開石也吃了,但沒人問狗尿苔吃不吃。開石說:你不急麼,等會兒給窯神廟送飯了,給你剩一碗。狗尿苔沒吭氣,就在開石面前撓起身子來,他本來並沒有癢,想讓開石看著逗他身上也癢。果然,開石就也渾身癢起來,放下了碗,撿起燒灶的一個包穀棒信子塞進交襠裡去搓。
最後是把剩飯又摻了開水,開石讓狗尿苔幫著抬到窯神廟,政訓班的人一人半碗。那個南方人已經從門房橫樑上解開繩索放下來了,就躺在西廈子屋角的一堆稻草上,別人都端著碗吃了,他從稻草堆上過來,眼巴巴看著開石用木勺在刮桶底,刮出了半碗,他就從靠在牆上的掃帚上折筷子。開石說:就這半碗了,狗尿苔你吃了吧,我說話算數!狗尿苔一下子端起碗,吭啷,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