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了,這本就夠一輩子受用了。狗尿苔把書裝在了懷裡,葫蘆媳婦也把書裝在了懷裡。善人又一陣喘氣,狗尿苔就給他捶背,喘聲慢慢平復下來,善人卻說:不捶啦,狗尿苔,你去把那碗飯吃了。狗尿苔不好意思了,葫蘆媳婦說:那你吃吧。狗尿苔就把那半碗飯吃了,他吃得很香,響聲很大,善人就一眼一眼看著,說:慢慢吃,狗尿苔,吃了你和你嫂子都回去,我累了,得睡一會兒。
臨走,葫蘆的媳婦掖了掖善人的被角,說:那你歇著,我們走啊。善人卻對狗尿苔說:你要快長哩,狗尿苔,你婆要靠你哩。狗尿苔說:我能孝順我婆的。善人說:村裡好多人還得靠你哩。狗尿苔說:好多人還得靠我?善人說:是得靠你,支書得靠你,杏開得靠你,杏開的兒子也得靠你。說得狗尿苔都糊塗了,說:我還有用呀?善人又給葫蘆媳婦說:你回去了每天晚上給你婆婆洗洗腳,她就不至於睡不著了。葫蘆的媳婦突然就流了淚,說:你好好活著,古爐村離不得你啊。善人就笑了一下,把手舉起來,說:啊,我會把心留給你們的。葫蘆的媳婦和狗尿苔走出來,再把那扇柴編的柵欄子門擋好。狗尿苔四處張望,想能看到那四隻紅嘴白尾的鳥,但天色都暗下來了,沒有鳥的蹤影,雪沒頭沒腦地下大了。
就在這個傍晚一直到夜裡,雪下得巷道里的一切都虛騰騰起來了,所有的屋頂看不見瓦槽,樹股子變粗,廁所牆豬圈牆甚至家家的院牆變矮,磨子家門前樹上的鐘繩子沒有垂著,被他媳 婦斜拉著拴在另一樹枝上,鍾繩也腫得像了酒盅子。兩隻狗,三隻狗,兩三隻狗從巷子裡走過,全低著頭不吭聲,白狗不白,黑狗更黑。雪還在繼續往大里下,想不來天上會有這麼多的雪,發了恨心地要把古爐村埋起來。只有塄畔下的泉,還是那麼大,雪遮不住,在靜靜的夜裡往外冒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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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回家後,並沒有給婆提說山上善人的事,婆照例又埋怨著下雪了還這麼晚才回來。婆埋怨著,狗尿苔還犟了幾句,但他聲小,婆聽不見,埋怨也就成了自言自語。吃過了飯,餵過了豬,把炕燒了,又把尿桶從廁所提回來放在了炕邊,然後等著婆在炕上剪紙花兒,他就坐在上房門檻上看著外面下雪。婆還埋怨了些什麼,他一時沒理會,婆拿了剪刀在炕沿上篤篤篤地敲,狗尿苔這才大聲問:咋啦?婆說:你不會又要出去呀?狗尿苔說:雪這麼大能到哪兒去?!婆到底不信,狗尿苔就又是拿了條繩一頭拴在自己腰裡,一頭拉進臥屋系在婆的腿上,說:這下你放心了吧?狗尿苔重新坐在了門檻上,一會兒,婆剪著紙花入神,狗尿苔看著雪夜入神,婆就忘記了孫子,孫子也忘記了婆,婆孫倆連他們自己都忘記了。誰家的貓又在叫春,這麼冷的夜裡還有貓在叫春嗎?貓的叫春不是了那麼殷勤和歡樂,像是嬰兒在哭,要吃要喝的那種笑。或許在巷口吧,或許離巷口更遠些,那杜仲樹下,有人在說話:老順你要往哪兒去呀?老順在說:我尋來回呀。他們還說著什麼,什麼又都聽不清了,腳在雪上踏沒聲息,話落在雪上也沒了聲息。狗尿苔在想,這雪是天上什麼呢,一片一片的,是天在脫皮屑嗎,還是雲往下掉?雪如果還這麼下,一夜裡會不會下得塞滿了院子,把門都堵住了?那麼,明早起來,當然是婆先起來,開門要把尿桶提出去,門拉開了,外邊就是雪牆,婆肯定要叫他狗尿苔了:快起來,咱怎麼出去,雪要把咱捂死了!他就覺得好玩,捂死就捂死吧,捂死在這麼幹淨的潔白的雪裡總比埋在那溼漉漉的髒土裡好吧。當然這是故意這麼說的,婆訓道:少說不吉利話!他就不說了,同時覺得氣憋,呼吸都有了些緊張。婆開始呼救了,婆的呼救壓根兒傳不出去。他狗尿苔便想出一個絕妙的辦法來,開始燒鍋,鍋裡並不添水著去燒,燒得鍋就通紅了,他就舉著鍋往出走,雪遇見鍋立即就融出一個洞來,他和婆從洞裡鑽出去了。狗尿苔就是這麼想著,想著就有了興奮,似乎覺得他和婆已經從雪洞裡出來,才發現整個村子都被雪深深地埋了,隱隱約約聽到各家的人在雪底下呼救,他就又拿著鍋朝著有聲音的地方去融洞,一個一個的雪洞都是他狗尿苔用鍋融出來的,老老少少的人爬出來,有姓朱的有姓夜的,是紅大刀的人,也是榔頭隊的人,他們都在誇講著他狗尿苔,說:啊狗尿苔!啊狗尿苔!
突然,卟地一響,狗尿苔的思緒就打斷了,他驀地怔了一下,清醒了自己是坐在門檻上的,他的手腳都僵起來,看見了從院牆外扔進了一個什麼東西。啊?!狗尿苔立即閉住了氣,拿眼睛看院牆,院牆頭的雪積得很高,就像三嬸在借給面魚兒老婆麵粉時用手把麵粉一點一點撒上去,那牆上的雪就形成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