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柔情,令人酸楚。一見大鹽平內弘和賴子歸來,喜出望外,問候一番,高興地把他倆迎進門去。
一 進庭院,大鹽平吃了一驚。美麗精緻的日本式庭院完全改觀了:名貴的花木被連根掘起,隨意棄置一邊,假山石被推倒,在翻出的大堆新土中露出半個腦袋。幾位 五、六十歲的老人正吃力地從地溝中用鍁往外撩土,年邁的五十嵐提著燈籠為他們照明。燈籠的上半部蒙著黑布,只有底部透出微光。一箱箱的古玩墨寶散亂地丟在 小徑旁,連蓋也來不及釘上。大鹽平苦笑著對賴子說,
“真象是在拉包爾的前線哪!美國人把戰爭打到家門口來了。”
月夜明如晝,沒有空襲警報。一切都還來得及。
賴子幫著五十嵐他們忙著挖坑埋貴重東西去了。大鹽平內弘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於裡,屋裡亂七八糟活象個垃圾堆。多年不動的家藏古書一堆堆散亂地碼放在地板上,平時父親連動也不許動的善本和字畫都開啟了,主人的慌亂可以想見。
按 理說,內弘這唯一的兒於應該幫伯爵整理典籍、裝箱入土。光埋藏古玩和字畫就有許多的專門書籍談及,如此匆忙下地非腐爛不可。家中亂成一窩蜂,內弘的母親患 肺結核過世兩年了。全部房產土地都將出他一個人來繼承。他卻沒有投入緊張的轉移工作,獨自一人,靜心內省,想悟出什麼道理來。禪宗的玄妙也許盡在於此吧。
大 鹽平內弘的面前有一對青銅鐸。銅鐸高四十厘米,青綠的銅鏽下隱隱顯出飛禽走獸家畜的圖案。銅鐸是日本最珍貴的文物,它的珍稀之處,在於它是日本特有的文 物,而古代日本文化的淵源中國,卻沒有這種象編鐘似的銅器。大鹽平家的銅鐸是從靜岡發掘出來的,相傳是公元二世紀古邪馬臺國某部落聯盟的茶具。因為銅鐸為 日本所特有,歐美博物館爭相收藏。面對這一對稀世的國寶,大鹽平浮想聯翩。
盡 管神武天皇在兩幹六百年前就奠定了日本民族的歷史,然而真正有編年史記載的,卻是八世紀以後的事。在元正天皇養老四年(公元720年)修成史書《日本書 紀》之前,日本列島上的上百個部落處於史學家說的“大倭闕史時代”。一大群野蠻的以漁獵為生的島國部落,文化上比中國落後了兩千年。當中國已經廣泛使用鐵 器,有了完整的政治、經濟、軍事組織和哲學思想的時候,日本人卻連文字都還沒有。看到古代中國和其他文明古國那燦爛悠久精湛深邃的文明,日本人實在感到羞 愧。大鹽平看了父親收藏的一幅中國宋代董源的名畫《瀟湘圖》就算它是幅仿製品,但那種朦朧、高遠、寂寥、寧靜、雄渾。淡漠的奪人氣韻,簡直讓人拜服得五體 投地。
然 而,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奮起學習就是了,乾脆拿來就是了。從文字、宗教、政治統治、美學、儒家的哲理,到各種冶煉、紡織技術和稅收制度,一股腦兒從中國搬 來。這種大規模的文化引進在世界上也是史無前例的。日本人的學習精神確實值得自豪。文化革新給日本民族注入了沸騰的血液。然後,日本人就自滿了,感到不那 麼赤身裸體了,甚至想到老師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兒,到車臣秀吉時代就興兵打起老師來了。
十 六世紀中葉葡萄牙勇敢而貪婪的船長們,給日本帶來了基督教和槍炮,然而並未能衝擊日本的文化。日本還需要時間來吸收中國的文化。在自己的根基上把它發展得 盡善盡美。於是,日本文化在德川時代的一種內省式的環境裡產生了,發展了。音樂、美術、文學、手工藝品、哲理、宗教全都日本化了。日本民族成了一個聰明的 有主見的大孩子,能夠承受另一次更大的文化和技術的衝擊了。
西 方也開始奮起。自從古希臘古羅馬文明之後,歐洲經過了一千年的封建長夜,一度有聲有色的古老民族們都昏昏沉睡,休養自己在羅馬帝國末期的連年征戰中耗盡的 民族精神去了。大鹽平看著父親收集的一幅荷蘭畫家拉斯達爾的《雲開日出》——當然是贗品——不禁產生了一股激情。在中世紀落後了的西方養足了氣力之後,一 飛沖天,用火山利岩漿般的激情來開拓文明的歷程。繪畫、詩歌、文學、技術、科學、經濟學、和偉大的人文主義思想宛如春風吹拂,一夜之間,煥出青枝綠葉。西 方拼命地發現,發明,發掘,發展,瘋魔勝地變幻,資本主義窮盡了人類慾望的每一個角落,也把自己的帶著血腥的“文明”,伸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也伸到了自 以為是的日本。
一八五三年,佩裡准將率領美國四艘戰艦組成的艦隊,強迫日本政府在江戶灣簽定城下之盟。日本人突然發現:一般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