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報答舉動。秦國新軍絕非越國的烏合之眾可比,楚國的老戰車與半新半舊的騎兵如何能收復房陵?秦軍能夠千里奔襲,謀劃者與統兵大將一定都是非凡人物,豈能沒有充分的迎戰準備?楚軍北上,豈非以卵擊石?田忌作為當世已經成名的老將,歷來用兵慎重,一個牛刀殺雞的對越之戰,尚且是顫兢兢如履薄冰,豈能對秦楚實力心中無數?更重要的是,如此交換,將使田忌在楚國越陷越深,楚人薄情寡恩,敗了走不脫,勝了不能走,後患將是無窮盡的。實際上,做出如此交換,田忌便等於將自己的後半生全部押給了楚國,重回齊國的願望很可能因此而永遠無法實現,對於一個齊國王族子孫而言,永遠的客居異國,老死異鄉,那真是一曲磨人終生的悲歌。顯然,田忌將自己押在楚國,楚國對張儀的恨意才會稍減,他張儀才算徹底的脫離了險境,才有安全養息的可能。張儀啊張儀,你值得田忌付出如此犧牲麼?若是摯友知音如俞伯牙鍾子其者,自然是士為知己者死,死而無憾。可張儀之與田忌,卻只是初次結識,既算不得摯友,更算不得知音。張儀為田忌返齊奔波,也只是出於為自己物色力量的利益需要,本來就是“權衡利害決其行”,所以張儀對田忌也從來不從“義”字上說事,甚至也不從“道”字上說事。豪放不羈的張儀,對人對事從來不講虛偽煩瑣的情義理禮,而只追求透徹的把握利害關聯。田忌雖寡言,卻睿智,豈能不知策士縱橫之準則?所以,張儀與田忌談不上情義之交。那麼,談事定策的見識方面呢?似乎更與知音不搭界。秦軍偷襲房陵,田忌是經過認真揣摩,事先作為唯一的危險提出來的。而張儀,卻不假思索的立即否定了田忌,最終也導致了楚王對田忌的否定。事實上,田忌並沒有贊同張儀的看法,但卻也沒有象策士那般據理爭辯,非要見個你高我低。現下想來,田忌的那句話是有道理的:“兵家法則,後方為本,但求防而無敵,不求敵來無防。”
回想起來,張儀真是不可思議,當時自己為何對如此要緊的兵家格言竟充耳不聞,就那麼一陣笑談,便否定了一個當世名將的深思熟慮?張儀啊張儀,身為名門策士,竟如此淺薄輕狂,實在是天下笑柄!當房陵軍使急報噩耗時,你張儀震驚得面色灰白,呆若木雞般連話也說不出來,不覺得羞愧麼?!
心念及此,張儀蒼白的臉色脹得通紅,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無地自容的感覺。仔細想來,自己對秦國從來就不甚了了,偏偏竟莫名其妙的蔑視秦國!對兵家戰事之學,自己從來就是皮毛耳耳,偏偏竟莫名其妙的輕率談兵!張儀啊張儀,與蘇秦的沉穩與透徹相比,你是何等的淺薄浮躁?蘇秦常說:“鋒銳無匹,吾不如張儀也。”張儀對蘇秦的這種稱讚,每每總是大笑一通,口中“非也非也”,心裡卻是很得意的。這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張儀驀然憬悟,自己與蘇秦相比,實在是差了一籌啊。
木門半掩,昏黃的陽光長長的鋪在了茅屋的廳堂,張儀盯著枕在山頭的那一輪殘陽漸漸的沉淪,一線冰涼的淚水湧上了蒼白的面頰。猛然,他心頭一陣震顫,竟霍然挺身坐起,卻又低低的悶哼了一聲,沉重的倒下,壓得身下的竹榻吱呀吱呀一陣大響!咬牙片刻,他又重新坐了起來,抹抹額頭汗水,竟撐著竹榻緩緩站了起來。四顧打量,他看見了門後那根撐門的風杖,便試圖走過去拿那根風杖助力,不想方得抬腳,膝蓋便一陣發軟,咕咚坐在了地上。張儀哈哈大笑,兀自搖頭嘟噥:“昨日英雄蓋世,今日步履唯艱……”喘息得一陣,便又全神貫注的兩手撐地著力,竟是緩慢的站了起來!咬牙挪得兩步,便將那支風杖抓在了手裡,雖搖搖晃晃卻總算沒有跌倒。借風杖之力,張儀站著穩住了氣息,自覺那種眩暈漂浮和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一身大汗之後,覺得大是清醒。拄著風杖,張儀竟一步一步的挪出了門外。夕陽西下,一抹血紅的晚霞還搭在蒼翠的峰頂,一縷嫋嫋扶搖的炊煙正溶進蒼茫的暮色,三面青山如黛,谷底澄江如練,穀風習習,山鳥啁啾——多麼美好的河山,多麼美好的塵世!瞬息之間,張儀竟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痴痴的佇立在晚風之中。“張兄——!”隨著脆亮急切的呼喚,緋雲急匆匆趕來:“吔!你敢站在這兒?田忌這望鄉臺是臨淵孤石,有多險!不知道麼?快下來,慢點兒,踏實了,哎,對了。”
張儀被緋雲一頓嚷嚷,下得孤峰高臺,方才回過神來,抬頭正要說話,卻驚訝的盯著緋雲哈哈大笑起來:“是了是了,這才是真山真水嘛!”緋雲大窘,捂著臉笑道:“你不見了,人家顧不上了吔。”張儀高興得點著風杖笑道:“好啊好啊,我張儀有個小妹了!”張儀在長陽穀秘密養傷,緋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