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還算平順,長時間共鳴發音,造成了缺氧現象,讓顱腔隱隱發漲,但相對於正逐漸累積、擴散的藥品作用,又是小兒科了。
出門前注射的藥劑中,蘊含的精神藥物成份,正陸續發揮作用。
事實上,任何一個正常人,包括多年的癮君子,透過靜脈注射的方式,一次性注入如此劑量的高純度精神藥品成分,瞬間紊亂的神經系統,會在最短時間內,要了他的命。
然而,經過五年多近兩千次逐漸深入、不斷調整的耐受程序,羅南外形與正常人無異,內在神經系統的結構,卻已出現了微妙而深刻的改變。
他仍活著,並且認真感受身體的變化。
超過二十種精神藥物成份,突破血腦屏障的樊籬,就像是二十多把無形的刻刀,挑選不同的靶向神經元,進行一次次修改和雕琢。
這種“雕琢”,註定是粗糙的、暴力的。
大腦本身沒有痛覺,可是在藥物的作用下,其所分泌的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穀氨酸、神經加壓素等幾十上百種神經遞質,釋放出如潮水一般的資訊,透過神經元的傳導,作用在身軀的每一片面板、每一處器官、每一個角落。
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羅南也不想去形容。只能說,這要比最初四肢痙攣、大小便失禁、甚至心肺功能衰竭的樣子好上太多。
要在短短數年內,改變千百代傳承的人體基本結構,必然要付出代價。
羅南心中早已坦然。
他閉上眼睛,更專注於誦唸和呼吸。
羅南的誦唸呼吸術,傳承於祖父。名義上是對藥物雕琢的“輔助”,然而以人類的意志,怎麼可能去控制細胞分子級別的改變?
所以羅南認為,其主要功能,還是保持精神專注,活化氣血,此外,就是頗具神秘學色彩的“觀想”。
羅南閉著眼睛,與“十六字真言”對應的正四面體圖形,以及它的內切、外接圓球均在腦海中清晰呈現,圍繞中心,層層旋轉,如在眼前。
大約十秒鐘後,羅南睜開眼,長吁口氣。
觀想圖形運轉流利,一切安好。
此時自走傳送帶才走了小半程,羅南放鬆精神,打量清晨的都市。不遠處,就是夏城的一條夜店街。
很多人都說,夏城的生活面,直到午夜才徹底開啟,清晨則是餘韻,至於白天,不過是機械的充電階段而已。在這巨大而擁擠的都市裡,每一簇燈火之下,都是人們快感釋放的遊樂場,最為繁華的夜店區,尤其如此。
霓虹之下,正有一群男女,衣著凌亂,從某間夜店出來,都是跌跌撞撞。就因為前面有人慢了一點兒,後車撞前車,便稀里嘩啦滾做一團,彷彿蠕動的肥蟲,怎麼也爬不起來。
他們也不惱,就在那兒你推我一記,我拉你一把,嘻嘻哈哈,明顯是經歷了一場徹夜狂歡,耗盡了力氣,只有過量分泌的多巴胺,仍在神經元之間傳導。
他們是如此的隨性放縱,彷彿在說:看,這才是年青人該有的生活!
混亂中,一輛豪華飛車在無人駕駛狀態下,滑過街頭,停在邊上,經典的蝴蝶門帥氣地開啟。
蠕動的人體中,終於有一個身量頗高的男人,掙扎著爬起來,這期間,他幾乎把周圍所有的女性都吻了個遍,在同伴笑罵聲中,抓起邊上的一個長腿女郎,半拖半抱,就往車上去。
夜店街霓虹燈的光亮,正好把男人的臉照得清楚分明,而羅南恰好是認得的。
“是他啊……算一個好標本吧。”
羅南心中一動,更認真地觀察著那些男女,半分鐘後,從不離身的活頁筆記發揮了作用。他用電子筆,在仿紙頁形制的軟屏上,快速描繪出那一片區域的大概輪廓。
自走傳送帶為羅南代步75秒,刨除之前的消耗,剩下這幾十秒,羅南筆下,只形成了線條凌亂交錯的草稿。他並沒有繼續的意思,等傳送帶到了盡頭,便收起筆,往下方掃了一眼,徑直離開。
扭頭的時候,他卻看見,那個引發他畫圖念頭的男人,不知怎地竟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正抬起臉,呆呆地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虛空中交錯而過,羅南沒往心裡去,依舊是念頌著連綿的音節,形成昆蟲振翅般的震音,繼續晨跑鍛鍊。
至於遠處傳過來的些許雜音,自然就給過濾掉。
謝俊平覺得自己要瘋了。
撕裂嗓子的呼叫,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自走傳送帶上的人影,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