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卻不打算如此。
不打算復仇的被害者更加凸現了他的罪孽,讓他無所遁形。弟弟不是殺人兇手,更不是罪人。他才是唯一的殺人兇手,唯一的破戒者。
(或許……)靜信邊翻著書頁,一邊在腦海思索。(他感到有些失望。)
他希望弟弟成為恐怖的生物展開報復,更希望弟弟成為與自己相同的殺人兇手。然而弟弟卻讓他失望了。從弟弟空洞的視線當中,他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或許在罪惡感的煎熬之下,他會對弟弟破口大。
他嘲笑弟弟無法替自己復仇的無能。他侮辱自己的弟弟,甚至大聲咒。可是弟弟既不反唇相譏,也不動手還擊,只是靜靜的站在身邊,以空洞的眼神望著他。
他的激將法並未成功。挫敗的感覺讓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弟弟面前。平伏大地請求原諒,手拉屍衣祈求寬恕。——然而弟弟依然以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他朝著弟弟看了一眼,很自然的將眼神移開,就像往常一樣。為了逃避弟弟空洞的目光,他低垂著雙眼繼續往前行進,遠離親手將弟弟埋葬的山丘。弟弟並未阻止他,也沒擋住他的去路,一語不發的跟在他的身後邁開步伐。屍鬼就這樣一直跟在他的身後,直到第二天的朝陽升起為止。
他毫無反抗能力。無法逃走,也無法驅離,只能任憑弟弟跟著他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山頭,嘴裡默唸著祈求原諒的獨白。
他低著頭不發一語的走著,就當身後的弟弟並不存在。
在北風吹襲之下左搖右晃的鬼火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弧,照亮他與死屍的去路。他籍著微弱的光線和腳底的感覺捕捉地形的起伏,默默的向前走去。弟弟的身影不時出現在視線的角落,若有似無的屍臭時時提醒他曾經犯下的罪行,讓他飽受內心的煎熬。
或許這就是弟弟對他的復仇。
也或許這種煎熬正如與他形影不離的山丘和丘頂綻放的光輝一樣,只是詛咒的一部分而已。
受詛咒的人啊,遠離這塊土地,永遠當個流浪兒吧。
靜信在書庫裡搜尋所有藏書,將片斷的知識和想法記在紙上,轉眼之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毒辣的豔陽正轉變為燦爛的落日,外頭一副萬家燈火倦鳥歸巢的景象。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聽見靜信的聲音,原本在跟孩子聊天的柚木立刻回過頭來。忙不迭的表示沒關係的柚木手邊正攤開一本昆蟲圖鑑,孩子手中還抓著幾隻甲蟲。大概是那些孩子正在詢問柚木他們抓到的是什麼甲蟲吧。
靜信笑著將書庫的鑰匙交還,表示要將手中的三本書借回家。就在柚木把鑰匙接回去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車子緊急煞車的聲音,以及笨重的物體跌落在地的悶響。
柚木立刻衝到窗戶邊上,靜信也跟著貼了上去。只看到公民館旁邊與窗戶同高的村道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小孩子騎的腳踏車則倒在護欄旁邊。
“我的天啊!”
柚木很難得的大叫一聲,鐵青著一張臉跑出圖書室。靜信也緊跟在身後從公民館跑上村道。當兩人趕到的時候,轎車的駕駛正抬著被撞倒的腳踏車往路邊走去。
“有沒有受傷?”
三個蹲在路邊的孩子抬起頭來望著柚木,下一秒鐘立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轎車的駕駛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將腳踏車丟在路邊之後,就打算鑽進駕駛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只是下車清除路面的障礙物而已。
“喂!給我站住!”
從附近的酒館跑過來的人,正是酒館的老闆大川富雄。怒氣衝衝的大川跑到黑色轎車的旁邊,一把抓住駕駛座的車門。黑色的賓士在村子裡十分少見,駕駛也是個陌生的面孔,看來應該不是村子裡的人。他似乎還不明白自己闖了什麼禍,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漠。
“你先下車再說!”
駕駛對大川的怒斥充耳不聞。他看起來大概五十歲左右,穿著十分講究,渾濁的眼神卻了無生氣。靜信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男的意識不清醒。
“撞倒人也不來看一下,你從哪來的?”
三個孩子似乎沒什麼大礙,不過其中一個孩子抱著雙腿蹲在路旁,一直拉著柚木的袖子哭泣。不管是受到驚嚇還是真的受傷,既然還能哭出聲來,就代表傷勢應該還不算太嚴重。
“怎麼啦?是不是被撞到了?”
靜信出聲詢問,三名孩子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們應該還是低年級的孩子,被丟在路旁的腳踏車全都是兒童用的,後輪都被撞得扭曲變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