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湛醇酒。不必醉人,你早自醉;不必傾訴,你已陶然!
只是想,如果有一天那少女成了婦人,婦人佝僂了雙肩,而那盞風燈依舊……。
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隨著你的風燈和長髮,走進你的小屋……
一盞風燈
黃昏時,你總是掛一盞風燈。
在你門前的樹上。
當我每晚馳車歸去,便見它在深藍的夜色中搖盪……。
偶爾我會停下車,你便飛也似地跑出來,羞怯地摘下燈,又踮著腳尖,一溜煙地奔回你的小屋。
多半的時候,我只是匆匆馳車而過,便見小窗內的你,微揚著手,彷彿招呼,又道一聲晚安。
於是每一次經過你的燈前,我就加深一次矛盾。
黃葉飄零,悽風冷雨的秋夜,本是我急著回家的時刻,因為我那賢慧的妻子,正在門前引頸盼望。只是輪子輾過潮溼的地面,竟是你千聲的怨嘆。
細雪紛飛,滿眼銀白的冬夜。本是我急著回家的時刻,因為我那白髮的母親,正生起一爐紅紅的炭火。只是雪花飛上車窗,竟然變成你門前萬盞的風燈。
斜光朗朗,白畫特長的夏季,本是我急於回家的時刻,因為我那初試步的幼女,正坐在草地上嬉戲。只是黃昏的天空,竟然是你那盞風燈的擴大,從四面向我擁來。
於是我便一次又一次地停駐,看你飛奔而出,摘下風燈,又輕盈地奔去。
或許那盞風燈是為我而懸吧!
或許是為每一個孤零零穿過這林間小路的人懸掛。
或許你只是希望有個人能欣賞你巧手做出的風燈。
這些事我都不想知道。
只是想,如果有一天那盞風燈不再懸掛,那扇小窗不再敞開,那少女不再飛身出來摘燈,那臉上的神采不再羞怯……。
只是想,如果有一天那少女成了婦人,婦人佝僂了雙肩,而那盞風燈依舊……。
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隨著你的風燈和長髮,走進你的小屋……。
……用她的身體,滾過一邊又一邊。
看著看著,竟覺得那像是人的胸腹之間,有脈搏、有呼吸、有生命。
許多風跑了過去
自從為小女兒在院子裡裝了風車,風的模樣就更多了!
那是一個連著木偶的風車,風一吹,上面的白鬍子老公公便開始砍柴,風吹得愈急,風車轉得愈快,老公公也就忙得愈起勁。
於是原本充滿各種“樹聲”的後園,便加入了砍柴的聲音,當狂風吹過林子,颯颯一片如濤聲傳來,其間更多了一種較規則的節拍。
只是細細聽,又常讓人納悶。有時候群樹亂舞,不聞風車響,過一刻風車猛轉,後面的森林卻已悄然。
坐在院子裡寫稿,那感覺就愈強烈了!桌子與風車不過咫尺,此處有風,彼處無風;或桌上無風,風車狂轉,竟判若兩個世界。
漸漸領悟風不僅是一陣一陣,且分頭前進,成為一縷一縷。每一縷風,各自為政,也各自奔走,甚至各有各的面貌。
今早到曼哈頓去,過時代廣場時,仁立良久,因為在一片新設的廣告牆上,我看到了風的真切面貌。
廣告牆是以千萬片懸浮如魚鱗般的小亮晶片組成,隨著風吹,那晶片便高低起伏,反射出各種光彩。晶片非常敏感,想必輕如鴻毛,即使一絲風動,也留下痕跡。於是我看到了風的手,撫過一遍又一遍,且用她的身體,滾過一邊又一邊。看著看著,竟覺得那像是人的胸腹之間,有脈搏、有呼吸、有生命。
這一景象把我帶回兒時,解釋了當年的困惑。那時離家不遠就是稻田,當稻穗成實,在夕陽下遠遠看去,能幻化出千萬種金黃。
因為陽光是斜的,每一波倒下去的稻穗,就跌入陰影之中,再度挺起時,又因為承接陽光,而燦爛閃耀。當時在課本里正讀到“千頃稻流”,卻怎麼看也不覺得那稻如浪。因為浪是一波一波、一紋一紋的,而眼前的稻浪,卻是迴旋變化,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又霎時像有一支無形的筆,畫著一圈又一圈……。
直到今天,我終於能描摹出風的樣子,那是軟軟的、好象魂魄般似有形又無形的東西,有尾巴、有裙角、有掃帚、有長髮,且有著伸縮自如的纖纖十指。
“不是一陣風吹過”我對小女兒說:“聽!許多風跑了過去,有一個正在玩我們家的風車呢!”
美若沒有幾分遺憾,如何能有那千般的滋味!?
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