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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啟門,看見了麗莎,麗莎灰頭土臉的,雖然失去了往日的豔麗,倒顯出一種楚楚可憐的風韻來。
“文森特來找過你了麼?喬?我追不上他。你看看我的樣子,你就會知道,他要完蛋了。”
“不會的,麗莎,不會的。您只要多一點耐心,他愛您。”
“我不說這個,誰要他來愛我?我是說他,他這樣躲躲藏藏的,到底怕些什麼呢?還有草地上的撒野……他居然穿著禮服在草地上打滾。他的靈魂成了碎片,我想幫他恢復,現在已經晚了。”
麗莎縱身一躍,坐到了喬的辦公桌上,晃動著兩條腿子,顯得有點淫蕩。不過她臉上的表情極為嚴肅,這是很少有的。她聚精會神地傾聽了一會兒,對喬說道:“你的辦公室裡頭有個磁場。這件事文森特早就知道了,他也同我提過幾次。所以我就去找馬麗亞了。馬麗亞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我一進你們的家門,就感到自己如履薄冰。馬麗亞,馬麗亞,真是個傑出的女人!”她那沙啞的女中音像在唱歌一樣。
由於這個女人坐在辦公桌上不下來,喬感到特別尷尬。雖然他和她年齡懸殊不很大,但她是他上司的妻子,喬對她這種輕浮的樣子措手無策,心裡暗暗盼著外面有人進來。但是卻沒有。麗莎穩坐在高處,已經忘掉了喬的存在,她的目光在窗外那些房屋群落上掃來掃去,也許她是在搜尋她的丈夫。喬偷偷溜到門邊,將門拉開一點,一側身就到了走廊上。秘書同情地看著他說:“那可是個要人性命的女人。”
喬在樓下走了一圈之後回到辦公室,麗莎已經不見了。她是從哪個門出去的呢?看來是乘電梯下去的。喬放在一疊合同下面的那本書已經被她抽出來了,書的第50頁和第51頁之間夾了一個特殊的書籤,是一隻螳螂的壓得癟癟的屍體。喬將這隻很大的螳螂放到眼前細瞧時,那黃黃的、玉石一般的眼睛就發出他所熟悉的光來。他甚至感到那刺人的腿子在他手指間動了一下。再看第50頁上面的字,好像被什麼東西咬成了一些洞,難道是這隻螳螂咬的?可它已經死了好久了啊。那麼就是麗莎用尖尖的指甲摳去了書上的那些字了,她這樣做的時候肯定是聚精會神的、貪婪的樣子吧。這個文森特,到底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喬放下書,仍舊讓螳螂夾在書裡頭。此刻,他腦子裡那個龐大的故事的結構顯得有點模糊,有點晦暗,彷彿要亂成一團了似的。而邊緣地區,則伸展到了北極的上空,那種地方,有一團一團的凍硬了的白雲。剛才他讀的是一個F國的故事嗎?還是一個尼泊爾故事呢?喬沒有讀內容介紹的習慣,總是從第一頁看起,然後慢慢地進入那張網。通常,故事發生的背景是自己展現出來的。也許那只是喬的想像。每每讀到中間,他就懷疑那些句子是從他腦子裡跳到書裡頭去的。要不然,為什麼當他把故事的背景設想成蒙古國時,故事開端的那些穿短衫的獵人就全都穿起了長袍呢?
一直到下班的時候,文森特和麗莎兩個人都無影無蹤。喬想道,他們一定到了城裡的某個地方,兩人不停地呼喚著,但相距十分遙遠。如果他們要相遇的話,就得過一條河,天色已黑,河水很深,岸邊沒有船。喬走到拐彎的酒店那裡,他往裡一瞧,看見里根正坐在桌前喝酒。原來他沒有回去?喬就像被釘住了一樣站在那裡看。只見他一杯接一杯,就像喝涼水一樣。那圓桌上攤開的,似乎是喬早上同他籤的那份合同。喬記得他當時說了一句:“悲劇的重演有時是必要的。”然後就在合同上籤了字。現在他將合同在酒店的桌上攤開來看,是在審查嗎?還是他想起了農場裡淹死的那兩個工人呢?他的外衣上似乎有一團汙漬,也許是他自己吐的。酒店老闆居然還不過來趕他走,也許他需要顧客,店裡太冷清了。老闆在那邊的櫃檯後面,顯然注視著這個酒鬼的一舉一動,以便隨時出來干涉。喬不想進去,因為在他和里根的關係中,里根總是占主導地位的。喬一想到他那個火辣辣、亮晶晶的農場頭就發昏,自慚形穢。長年累月待在那種地方的他,卻還總是週期性地跑到陰暗的城市裡來,表面是來籤合同,實際呢,誰知道他來幹什麼。每次他都聲稱當天就要趕回去,或許每次他都像今天一樣,並沒回去,在這種低矮的房子裡,把自己泡在酒精裡頭。他抬起血紅的眼睛,朝著喬站的方向瞪了一眼。喬知道他並沒發現玻璃窗外的他,因為他醉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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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喬和他的書籍(8)
“南邊橡膠園農場的里根,你還記得嗎?”他對馬麗亞說。
“那個人可是個男子漢。”
馬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