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日前還在遺憾此生竟無機會見你一面,想不到竟在今日得償所願。久仰了,李將軍。”
李燼之面容明顯地削瘦,眼帶血絲,頰帶胡茬,面色略見蒼白,滿是風塵僕僕的憔悴。身上有些不合時宜地穿著一件寬大厚實的軟革百衲夾袍,是北方三洲常見的樣式。背後負著一張碩大的齊眉長弓。他下了馬,冷冷瞟一眼顧雁遲,一聲不出地走到秋往事身邊蹲下,低頭凝視著,眼神似是極淡,彷彿因過於專注而無暇流露感情,又似是極濃,彷彿綿密的雨水也難以稀釋分毫。
她面色灰敗,雙唇倔強地緊抿著,滿是不甘,彷彿下一刻就會壓抑不住地大叫出來。嘴角溢位的血絲順著下頜流下頸項,被雨水沖淡成淺紅的水漬,從領口斑斑駁駁地直洇到前襟。整個身體軟綿綿的,似乎無一處受力,以入微法的洞徹秋毫都一時難以辨清究竟傷了多少處。他輕輕地伸出手,指尖擦著她身體一寸寸掠過,憤怒與悲傷似乎都遠了,只剩一片茫然,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找一處可以落手的地方將她抱起來。
顧雁遲一時竟也不忍打斷,默默立在一邊,雙眼出神地望向西面,惆悵莫名。直到半山坡的幾名兵士上來查探情況,他才如夢初醒,低聲吩咐他們下山傳信。
幾人領命至坡下牽了馬往號角鼓點聲傳來的東北方向奔去。跑出不幾步,驀覺身後一縷勁風刺到,正待回頭,已是背心一涼,整個人驟然失力,輕飄飄地叫背後勁力摜離馬背,摔落地面之前,便已再無知覺。
顧雁遲眼看著李燼之半跪於地,頭也不抬地隨手便射,挽弓搭箭之間無半絲拖泥帶水,流暢精確,絲絲入扣,節奏美妙得如合音律。尚未來得及抽回目光,已聽山下接二連三地傳來墜馬聲,卻沒人有機會發出半聲慘呼。他暗暗心驚,淡淡道:“李將軍遠道而來,難道不打算見一見大殿下?”
李燼之一徑沉默,緩緩解開釦子,脫下外袍,輕輕蓋在秋往事身上。外袍下的衣衫仍是頗為寬大,胸口卻有些鼓鼓囊囊,似是塞著什麼。未等顧雁遲打量明白,他又挽弓搭箭,調頭向南倏然射出一箭。黑色的箭矢平平劃過長空,沒入雨幕,不知標的何在。
顧雁遲正自揣測,忽覺眼前微微發花,眨了幾眨,才看清對面一溜山丘上果真隱隱約約冒出一片黑影,幾如春芽破土般悄無聲息而又勢不可擋,越來越厚,越來越密,一眼望去只見連綿起伏的山頭上旌旗展動,影影綽綽,竟不知有多少人,而山丘背面看不見的平地上,更不知是否還有漫山遍野的兵馬。
半山坡的兵士發出一片驚呼,立時如臨大敵地聚在一起,一面高舉著盾牌,一面一步步倒退著向坡頂挪去。
顧雁遲神色不動,緩緩掃過對面山頭無聲無息佇立不動的兵士,低頭喝止了意欲上來保護的守衛,隨即回過身,微微笑道:“李將軍何必虛張聲勢,你千里而來,風境無風聲,燎邦無風聲,絕不可能是大隊兵馬,恐怕充其量也不過千數吧。”
李燼之緩緩站起身,低頭掃一眼山下戰場,見局面雖因遠處突然響起的鼓角聲而有些混亂,但燎軍早已零散不成形,敗勢已難逆轉。他暫且放下了心,終於抬頭望向顧雁遲,淡淡道:“顧先生身為靖室臣子,不覺禮數不對麼?”
顧雁遲泰然一笑,搖頭道:“如今是承宗朝,永寧太子之封早已作廢。李將軍受三等出雲爵,我是三品城守,彼此同級,半翅禮恰如其分,倒是李將軍不曾還禮,未免失度。”
李燼之也不多說,轉頭漠然望向神箭營行進過來的方向,嘴角忽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顧先生雖未見過我,對我的箭技卻想必早有研究,不妨猜猜,米狐嘗行至何處將被我射落?”
顧雁遲微微一笑,搖頭道:“李將軍不必打這算盤。常人百步而中已是高手,李將軍有入微法之助,二百步內應當不在話下。然而米狐嘗此人最是愛惜性命,若無萬全把握豈會輕易出行?他身上的千層甲號稱燎邦定國寶甲,以十餘層獸皮反覆浸泡錘打壓制而成,堅韌更勝金石,再是強弓勁矢,五十步外也難傷其分毫。李將軍縱然精準無雙,待射透千層甲時,只怕這山包早已沒在神箭營箭雨之下。”
“五十步外難傷分毫?”李燼之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神光,“顧先生難道不記得,當年老燎王身披這件寶甲進犯不孤城,被葉無聲在二百步外一箭射穿右肋,從此一蹶不振,病體纏綿,近年終於臥床不起,以至今日。”他低頭看一眼手中長弓,唇角微勾,“葉公當日所用,正是這張弓。”
顧雁遲眼神一動,望向那張足有四尺餘長的弓。弓是連山式,中間凹,兩端凸,如鳳凰欲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