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而訴,又如邊關征人對月長嘆。李燼之胸中一觸,一時心神如醉,竟是痴了。
良久十指停歇,一曲終了,李燼之微一怔愣,省過神來,起步鼓掌道:“好曲子。”
秋往事猶自出神,聞聲一愕,低頭見李燼之立在屋前,長髮披散,敞襟外袍內只著一件貼身絲衣,清白月色之下更顯風神如玉,沉斂英華。她一陣恍惚,腳下一滑,幾乎跌下屋去,忙收攝心神,舒眉一笑,揮手招呼他上來。
李燼之四下一望,藉著屋前西南角處一棵古樟幾下攀上屋頂,走到秋往事身邊坐下,見她手中執的是一截近三尺長的普通竹管,通體無洞,微覺訝異,問道:“你既會吹風竹,怎不買一管來,何必拿這無洞竹吹那無聲曲。”
秋往事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會風竹。”
李燼之微一挑眉,笑道:“你幾時也這般自謙起來?我瞧你指法嫻熟,絕非生手。”
秋往事隨手撫弄著手中竹管道:“我只會指法,從不曾當真吹過風竹。”
李燼之奇道:“這又是為何?”
秋往事支著竹管蹭了蹭眉心:“我姐姐的風竹吹得很好,我從小就很愛聽。入了釋奴營後,她自己也曾制過一枝風竹,我有機會偷偷去找她,她便會吹給我聽,只是自然不敢當真吹出聲來,無非比個樣子,吹吹無聲曲罷了。後來我也曾隨姐姐學過風竹,自也只有指法,從不曾吹出聲過。”
李燼之一時失語,雖早知她幼年經歷必是慘烈,此時聽得這平凡小事,不知怎地卻愈覺心下酸楚,沉默半晌方道:“我一直不明白,以釋奴營之勇悍,若能齊心協力,陣前反撲,難道便無一分出逃機會麼?”
秋往事搖搖頭:“釋奴被擄之時皆是拖家帶口、不分老幼,入興軍後青壯者上戰場,餘下的老弱家屬便留在後頭為苦役,若是陣前叛逃,那等於是舍了後方家小不要了。再加上營中實行連坐之制,一人出逃,盡斬十家老小,所以營中之人皆是互相監督,縱有那不惜一切想要逃跑的,也往往死在自己人手上。”
李燼之目色晦暗,沉聲道:“你也是因你姐姐被扣,所以才無法出逃麼?”
秋往事心下略沉,深埋許久的陳年舊事忽地歷歷湧上,多年來第一回起了傾吐之意:“我姐姐是因我之故才入了釋奴營,原是我累了她。當日興軍行至須彌山時,在山下便開始大肆擄掠,我們聞了風聲,本可出逃,行至半路卻遇上小股興軍追擊幾名釋盧男子。姐姐本不欲管,我那時自在法初有小成,心性正高,只覺天下無事不可為,便非要出手相救。姐姐拗不過我,只得由我引開追兵,她則帶著那幾名男子逃至安全處。我那時人小力弱,又從不曾與人動過手,傷了一人見他流出血來便已軟了手腳,又自忖他們不會為難風人,也便任他們捉了。”
李燼之不知其中還有這一段,見她目色幽深,似在極力壓抑些什麼,心中一澀,介面問道:“你姐姐不忍你獨自被擒,便也自投羅網了?”
秋往事緩緩搖頭:“姐姐不會做這般傻事,若非不得以,她本也欲在外頭慢慢想辦法相救。只是那日被我救跑的似偏巧是什麼大人物,我一被捉回便受拷打,其後又被吊在當門城頭,想借此引那幾人出來。我被連吊數日,幾乎送命,這才出現轉機。當時那股興軍的首領正是孫乾,他於侵攻釋盧時中了火火氏毒箭,一眾軍醫皆無能為力。姐姐趁機求見,提出以我性命換他性命。孫乾一口應下,待毒解傷愈之後卻又翻口不認,雖終究不曾殺我,卻也不肯放我們離開。我從此便被扔進釋奴營自生自滅,而姐姐,也被他……留在身邊,充任隨行醫侍。”
李燼之聽她語音輕顫,聲調澀啞,約略也可想見其中不堪,不由又想起即望山之役,心中竟生了悔意,安慰的話語也覺無顏出口。靜默半晌,忽抽過秋往事手中竹管,攤手道:“借我一枚鳳翎。”
秋往事微微一怔,猜到他要做什麼,猶疑道:“鳳翎無處握手,不好用,你不必替我制風竹,反正我也不會吹。”
李燼之仍攤手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你不會我會,你若願學,我可教你,若不願學,我也可吹給你聽。我的風竹雖未必及得上你姐姐,在秦夏城中那也是有些名氣的。”
秋往事胸中一跳,似自他的話中隱隱聽出了些什麼,心中沉鬱情緒忽地輕飄飄化開,連眼前月色也似更清亮了幾分。她略一垂眼,再抬起時已是一片通透,輕送出一枚鳳翎至李燼之手上,展顏一笑,不見半分陰霾:“也是,咱們都要成親了,也該有些定情信物什麼的。”
李燼之嗆咳一聲,幾乎割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