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4部分

鉤從莊稼地裡鑽出來,趟過渠水,爬上道路,他們的腿上,沾滿了青紫色的淤泥。他們小心翼翼地、像圍捕兇猛的小獸一樣往前進逼。司馬糧穩穩地站著,還悠閒地——也許是故做悠閒地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這時,從村子的方向,隱隱約約地傳來了母親的呼喚聲。司馬糧跳下水渠,沿著一片高梁和一片玉米之間狹窄的小路,飛快地往前鑽去。魏羊角興奮地喊叫:“好啦,夥計們,追吧!”他們像鴨子一樣,拽拉拽拉下了溝,然後又拖泥帶水地跟蹤而去。兩邊伸展過來的高梁葉片和玉米葉片,掩沒了小徑。我們只聽到葉片的嘩啦聲和他們狗一樣的叫聲。“小舅,你在這兒等著姥姥,我去幫幫糧哥。”“棗花,”我說,“我怕。”“小舅,別怕,姥姥馬上就來,姥姥——”她大聲喊著,說,“他們會把糧哥殺死的,你喊吧。”“娘我在這裡呀,娘——我在這裡——”

沙棗花勇敢地跳下溝,溝裡的水淹到她的胸口,她撲楞著,攪起綠色的浪花,我真擔心她被淹死,但她舉著那把刀子,爬上了彼岸。她的又細又長的小腿,在深深的淤泥裡吃力地拔著。她的鞋子陷在淤泥裡了。她鑽進了隧道般的小路,身影一閃便不見了。

母親像一匹護犢的老母牛,身體大幅度晃動著,“哼哧哼哧”地跑過來。她的頭髮像金絲,臉上抹了一層溫暖的黃|色。“娘——”我叫了一聲,殘存的淚水全部流出,我感到快要站立不住了,往前踉蹌了幾步,撲到母親熱汗淋漓的懷裡。

母親哭著問:“我的兒,是誰把你打成了這樣?”

“巫雲雨,還有魏羊角……”我哭著說。

“這些強盜啊!”母親憤怒地吼叫著,問我,“他們哪裡去了?”

“他們,追趕司馬糧和棗花去了!”我指指那條小路。

一團團的霧氣、從那條小路里湧出來,神秘莫測的路的深處,有動物的鳴叫,還有很遠的打鬥聲和沙棗花尖銳的叫聲。

母親往村子的方向望了望。那裡已經被濃重的霧瘴瀰漫,家犬的吠叫,彷彿從水底傳上來。母親拖著我,不顧一切地下了溝。溝裡溫暖的像車軸油一樣的水,猛地從褲管裡灌上來。母親身體胖大,雙腳又小,在淤泥中跋涉格外艱難。她拽住溝渠邊的野草,好不容易掙扎上來。

母親拽著我的手,鑽進了小路。我們必須彎著腰,如果我們抬直腰,鋒利的葉片便會割破我們的臉,甚至割瞎我們的眼睛。小路的兩邊,鑲著茂盛的野草,瘋狂的蔟藜爬滿路徑,蔟藜的硬刺扎著我的腳。我悲傷地哼唧著。被水泡過的傷口奇痛難捱,好幾次我就要癱在地上了,但都被母親強有力的胳膊拉起來。光線黯淡,幽深得望不見盡頭的莊稼裡活動著許多奇形怪狀的小動物,它們的眼睛是碧綠的,它們的舌頭是鮮紅的。它們尖尖的鼻子裡發出咻咻的聲音。我恍惚感覺到正在進入傳說中的陰曹地府,而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喘息如牛、不顧一切往前衝撞的人,難道真是我的母親嗎?是不是變幻成母親的樣子來捉我下地獄的鬼怪?我試圖把那隻被捏痛了的手掙扎出來,但我的掙扎導致的後果是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我。

可怕的小路總算開朗起來。路的南邊還是無盡頭的黑森林一樣的高粱地,路的北邊出現了一片閒置的荒地。夕陽即將沉沒,荒地裡的蟋蟀在大合唱。一個廢棄的燒磚瓦的窯場,以它的火紅色,熱烈地歡迎著我們的到來。在窯場的幾排磚坯後,司馬糧帶著沙棗花正與那四個小惡棍打著機動靈活的游擊戰。敵對的陣營各自佔據著一排土坯做屏障,然後向對方拋著磚坯。司馬糧和沙棗花明顯地佔著劣勢,他們畢竟人小力薄,胳膊細軟,而巫雲雨這邊,四個人興奮地投擲著,成群的斷磚碎瓦飛過去,打得司馬糧和沙棗花不敢抬頭。

母親大喊著:“住手!你們這些欺負人的畜生。”

沉醉在戰鬥中的四個惡棍對母親的怒罵不管不顧,他們繼續拋著磚瓦,並繞過土坯牆,逐漸地向司馬糧和沙棗花的陣地包抄。司馬糧扯著沙棗花,彎著腰往廢窯那邊疾跑,一塊瓦坯砸在沙棗花頭上,她“哇”了一聲,顯得有些暈頭轉向的樣子。她手裡還攥著那柄大刀子。司馬糧撿起兩塊斷磚,跳到坯牆外,對著敵手拋過去,他們輕鬆地一跳便躲過了。母親把我藏在高粱地裡,扎煞著兩條胳膊,像扭秧歌一樣衝上去。她的鞋也陷在淤泥裡了。她的小腳可憐地挪動著,腳後跟在潮溼的泥地上搗出了一連串的圓窩窩。

司馬糧和沙棗花在磚坯牆的盡頭顯了形,他們倆手拉著手,跌跌撞撞地往磚窯那邊跑去。通紅的大月亮已經悄悄地升起來,司馬糧和沙棗花紫色的身影傾斜著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