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往鍋裡添水、灶裡填柴的間隙裡,拿出了幾件衣服,對六姐說:“別嫌髒,換上吧。”
六姐的衣服已經條條縷縷,難以遮體。她周下身上的破衣服時顯出了她的雖然痕傷累累、骯髒不堪但依然光彩照人的身體。當然最讓那女人妒羨、並久久地吸引了她的目光的,還是六姐那對珍貴恣器般的秀美Ru房。她的目光讓六姐感到了羞澀和些微的驚懼。六姐背轉身,匆匆地穿上兩件寬大的、散發著黴味的男人衣裳。女人坐在灶前燒火,灶膛裡的火苗映著她的臉膛。六姐感到,黑臉女人那兩隻深不可測的眼睛裡隱藏著許多秘密。
喝著滾燙的菜粥,六姐毫無保留地對黑臉女人訴說了自己身世。當說到披荊斬棘尋失七晝夜時,六姐的淚珠落進粥碗。那女人似乎被六姐的故事感動了,她眼睛潮溼,呼吸急促,手中的燒火棍在灶前的平地上畫出了無數的圓圈。
室外又下起了疾雨,腥冷的潮氣從門縫裡洶湧撲入。油燈油盡熄滅,滿屋古怪的香氣,灶膛裡餘燼溢位微弱的暗紅的光芒,映照著女人嘴裡陰森森的白牙。六姐想起了狐狸,一時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狐狸精變化的。村外的獨立房屋,風雨交加的夜晚,落難的人,正是產生狐狸精的氣氛和環境。這樣想著,就發現那女人的鼻樑像塊灰白的橡皮一樣拉長了,眉眼也漸漸模糊,光滑的肌膚上似乎佈滿了毛茸茸的金毛。六姐幾乎要驚叫起來了。女人嘆息一聲,說:“時候不早了,睡吧。”說完她便站起來,指指牆角那一堆光潔的麥秸草,說“委屈你一夜吧,大妹子。”
六姐鑽進草窩,感到幸福無比,什麼樣的綢被緞褥,都不如這草窩窩舒坦。她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六姐醒來,發現那黑麵女人坐在門檻上發愣。她身上披著一件大蓑衣,頭戴大斗笠,好像一個正在河邊垂釣的漁翁。她對著六姐淡淡一笑,道:“醒了?”六姐對自己的晚起感到不好意思。女人道:“走吧,我帶你去看樣東西。”說罷,她起身便走,連頭也不回。六姐雖然滿腹狐疑,但還是隨她而去。出了她的家門很快就是原野,青紗帳正是猖狂季節。女人腳步很快,在莊稼地裡穿行,後來又進入葡萄園,後來又進了亂樹林、灌木叢。這地方是丘陵地帶,嶺上草木翁鬱,白色的小花朵處處皆是。六姐當時無心欣賞花木,心中七上八下,又開始懷疑那女人是狐狸變的,甚至看到一隻蓬鬆的花尾正把蓑衣的後部撐起來。
跟隨著女人爬到嶺頂上時,六姐發現灰藍色的渤海就在前方,那兒有一道道田埂般的白色長浪正追逐著奔向沙灘。沙灘外邊,是優美的葡萄園。大海令六姐驚訝不止,她不認為海是這樣子,但又必須承認海是這樣子。不容她多想,黑臉女人又疾步前進了。在嶺半腰一片灌木叢中,隱蔽著一個洞口。腥羶的氣味從洞裡溢位來。六姐想到:這就是狐狸洞了。女人示意她進去,六姐心一橫,鑽了進去。
洞中隱藏著腿受傷的巴位元。
夫妻見面,自然驚喜交加,但隨之而來的結局很不美妙。那黑臉女人趁著巴位元夫婦擁抱時,在他們身後,拉響了三顆手榴彈,三個人都被炸死。
這山洞不大,人們就把洞口堵死,權充了他們的墳墓。
…
補三
……老東西,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打死你,是你活該,這輩子我吃夠了你們上官家的苦頭,我不欠你的。我給你燒一刀紙錢做盤纏,你該去投生就去投生,該去轉世就去轉世,別做野鬼孤魂,在高密東北鄉瞎轉悠,我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啊,你這個老東西……母親跪在上官呂氏低矮的墳頭前,一邊燒化紙錢一邊唸叨著。促使母親前來化紙的原因是她連續三夜都夢到了上官呂氏滿頭藍血站在炕前。母親心中驚恐萬分,但還是強壓著驚懼斥問上官呂氏:你來幹什麼?上官呂氏並不回答母親的問話,她對著母親眨巴著灰蛾般的眼珠,伸出�
紫紅的,與她的臃腫、僵硬的面龐很不相配的靈巧多變的舌尖,舔舐著腐臭的嘴唇。母親說:你滾,你滾出去!上官呂氏卻慢慢地俯下身來,伸出指甲長長的綠手,逐個撫摸著炕上的孩子。母親焦急萬分,想掙扎起來,但她的手卻被繩索捆住似的無法動彈。上官金童被母親發出的怪聲驚醒,他推了母親一把,母親大叫一聲坐起來,喘息不迭,冷汗淋漓,半晌方說:嚇死我了。她聽到灶前的柴草嚓嚓啦啦地響著。金童問:娘,怎麼啦?鄉親默然無語。金童也聽到了柴草的嚓啦聲。
化紙的火光在暗夜中閃爍,白色的紙灰從火焰中飛起來,飛到火光照不見的黑暗中去。母親用一根木棍撥弄著金黃|色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