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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攔住孫不言!”魯立人大聲釋出命令。啞巴身後的敢死隊員擰住了他的胳膊。他暴躁地叫喚著,把扯著他的胳膊的敢死隊員甩得像稻草人。魯立人跳過水溝,站在路邊,高高地舉起一隻手,招呼著:“孫不言,注意俘虜政策!”孫不言看到了魯立人,停止了掙扎。敢死隊員放開他的胳膊。他把緬刀纏到腰裡,伸出鐵鉗般的手指,抓著巴位元的衣服,把他從俘虜群裡拖出採,一直拖到魯立人面前。巴位元對魯立人說洋文。魯立人簡短地說了幾句洋文,並把手掌往虛空裡劈了幾下,巴位元便安靜了。六姐對著巴位元伸出一隻求援的手,呻吟著:“巴位元……”

巴位元跳過水溝,把六姐拖起來。六姐的左腿像死了一樣。巴位元抱著她的腰吃力地提拔她,骯髒不堪的裙子像皺巴巴的蔥皮一樣褪上去,白裡透青的腰臀卻像鰻魚一樣滑下來。她摟住了巴位元的脖子,巴位元架住她的腋窩,這對夫妻終於站起來。巴位元憂悒的藍眼睛看到了母親,於是他便架著傷腳的六姐,艱難地移過來。他用中國話說:“媽媽……”他的嘴唇哆嗦著,幾顆大淚珠子從深眼窩裡流出來。

路邊的水溝裡浪花翻騰,馬排長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司馬支隊士兵的屍首,宛若一隻特大的蛤蟆,緩慢地爬上來。他的雨衣上沾著水、血、泥巴,像癩蛤蟆身上的斑點。雙腿彎曲著他站起來了,抖抖顫顫既可怕又可憐,馬虎看像個狗熊,仔細看像個英雄。他的一隻眼珠被摳了出來,像一隻閃著磁光的玻璃球兒懸掛在鼻樑一側,嘴裡脫落了兩顆門牙,鐵的下巴上滴著血水。

一個女兵揹著藥箱衝上來,扶住了前仰後合的馬排長。“上官隊長,這裡有重傷員!”女兵喊叫著,她的單薄的身軀被馬排長沉重的身體壓得像一棵小柳樹一樣彎曲著。

這時,胖大的上官盼弟帶著兩個抬擔架的民夫,從大街上跑過來。一頂小小的軍帽扣在她的頭上,帽簷下的臉又寬又厚,只有她的從二刀毛中挑出來的耳朵,還沒喪失上官家的清秀風格。

她毫不遲疑地摘下了馬排長的眼球,並隨手扔到一邊。那隻眼球在泥土上嚕嚕轉動著,最後定住,仇視地盯著我們。“上官隊長,告訴魯團長……”馬排長從擔架上折起身,指著母親,說,“那個老婆子,開啟了大門……”

上官盼弟用紗布纏住馬排長的頭,纏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纏得他無法張嘴。

上官盼弟站在我們面前,含糊地叫了一聲娘。

母親說:“我不是你的娘。”

上官盼弟說:“我說過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出水再看腳上泥!’”

母親說:“我看到了,我什麼都看到了。”

上官盼弟說:“家裡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娘,你沒虧待我的女兒,我會替你開脫的。”

母親說:“你不用替我開脫,我早就活夠了。”

上官盼弟說:“我們把天下奪回來了!”

母親仰望著亂雲奔騰的天空,呢喃著:“主啊,您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這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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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盼弟走上前來,冷淡地摸了摸我的頭。我嗅到她的手指上有一股令人不快的藥水味兒。她沒有摸司馬糧的頭,我猜想司馬糧決不允許她摸他的頭。他的小獸般的牙齒錯得格格響,如果她膽敢摸他的頭,他一定會咬斷她的手指。她臉上掛著嘲弄的笑容,對六姐說:“好樣的,美帝國主義正在向我們的敵人提供飛機大炮,幫助我們的敵人屠殺解放區人民!”

六姐摟著巴位元,說:“五姐,放了我們吧,你們已經炸死了二姐,難道還要殺我們?”

這時,司馬庫託著上官招弟的屍首,從風磨房裡狂笑著走出來。適才他計程車兵如蜂擁出時,他競然呆在磨房裡沒有動彈。一向整潔漂亮、連每個紐扣都擦得放光的司馬庫一夜之間改變了模樣,他的臉像被雨水泡脹又曬乾的豆粒,佈滿了白色的皺紋,眼睛黯淡無光,粗糙的大頭上,竟然已是斑駁白髮。他託著流乾了血的二姐,跪在母親面前。

母親的嘴巴歪得更厲害了,她的下顎骨劇烈地抖動著,使她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淚水盈出她的眼。她伸出手,摸了一下二姐的額頭。她用手託著自己的下巴,困難地說:“招弟,我的孩,人是你們自己選的,路是你們自己走的,娘管不了你們,也救不了你們,你們都……聽天由命吧……”

司馬庫放下二姐的屍首,迎著被十幾個衛兵簇擁著正向風磨房這邊走來的魯立人走過去。這兩個人在相距兩步遠時停住了腳,四隻眼睛對視,彷彿擊劍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