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角度就能夠產生出不同的結論。如果你沒掌握這一點,你怎麼能夠當好一個記者?
凌世傑就是這樣一個有態度的記者。上次他聽說杏川的小鋼鐵問題很嚴重,於是興沖沖地跑來揭黑,一篇報道中兩成說小鋼鐵企業主,八成在談省市縣三級政府如何懈怠,如何為了GDP和政績而不顧環境保護、不顧百姓生活。
這一次,他接到匿名電話曝料,說中央工作組到了杏川,要整治杏川的小鋼鐵。在這個時候,他的報道角度就完全改變了。他認為,如果照著上次的報道,那麼配合中央工作組的行動,就成了一篇為政府歌功頌德的文章,完全沒有新聞價值。這年頭,要讓人覺得你是一個“有良知”的記者,你就必須和政府對著來。政府說往東去,你就西邊風景更美;政府答應往西邊去了,你必須說其實東邊才是正道。
帶著這樣的想法,凌世傑這一次採訪的重點就是中央工作組如何粗暴執法,當地百姓如何怨聲載道,小鋼鐵業主如何不堪欺凌。在他到達杏川的時候,正值秦海帶著執法人員開始查扣外運的劣質鋼材,凌世傑目睹了許多小鋼鐵廠陷入困境的場景,積累了大量的素材。及至東道溝村的村民去衝擊檢查站,演出種種鬧劇,凌世傑更是如獲至寶。
那位農婦舉著農藥瓶子的場景被凌世傑悄悄地拍入了鏡頭,準備作為長篇通訊的題頭圖片,他甚至希望這張照片能夠獲得普利策新聞獎。等到農婦裝死被揭穿的時候,凌記者突然發生了暫時性的失明,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
中間的這些細節,秦海和郭秋實並不瞭解,但凌世傑為什麼會這樣寫文章,他們已經明白了。秦海一時有些後悔,早知道凌世傑是這樣的人,他就不該讓郭秋實去曝料了,大秦集團有許多自己的“御用”記者,那都是拿著大秦集團的車馬費,想讓他們寫什麼就能寫什麼的。放著現成的資源不用,非要去找野生記者,被打了臉也是秦海活該。
“唉,我還是太中二了……”放下電話,秦海嘆著氣對張向前說道。
“中二?什麼意思?”張向前分明沒有現代語言的概念。
秦海沒有回答,而是攤開報紙,開始拜讀凌世傑的大作:
“……75歲的張老漢數了數家裡的錢,這些錢已經不夠給他的小孫子買一套新校服了,自從村裡的小鋼廠被迫停產以來,橫坡村200多戶村民的生活來源一下子都中斷了……”
“……劉廠長坐在記者面前,憨厚的臉上滿是愁苦。當年靠著一副鐵砧起家的他,十幾年時間裡省吃儉用,終於建起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型鋼鐵廠,過上了幾天好日子。可誰曾想到,一紙治理小鋼鐵的通知如晴天霹靂一般,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
“……的確,小鋼鐵存在著能耗比較高、汙染比較大等瑕疵,但它卻支撐起了千千萬萬個農戶的家庭生計,圓了數以百計的農民企業家的創業夢想,節能、環保這些官員們鍾愛的詞彙,難道真的比百姓的飯碗還重要嗎……”
“……記者不認識照片上這位倔強的農婦,但記者相信,如果不是有莫大的冤屈,善良溫順的她,絕對不會拋下自己年邁的公婆和天真可愛的孩子,絕望地舉起了裝滿劇毒農藥的玻璃瓶……”
“我今天才知道,我做了十幾年的材料,比起這些記者來,還是自愧弗如啊。”秦海放下報紙,感嘆著說道:“這些記者的嘴都是特殊材料做成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啥話經過他們的嘴,都能變出神奇的味道。”
“這不是是非不分嗎?”張向前越看越是惱火,好幾次都想跳起來把報紙撕個粉碎。親眼見識過這些鋼材的人,誰不知道這些小鋼廠根本沒有什麼節操可言,完全就是用假冒偽劣商品賺取不法利潤,這樣一批人,到了記者的筆下,居然都成了溫柔可愛的小綿羊,這特喵還有理可講沒有?
“秦組長,這件事得向上級反映一下,記者完全就是顛倒黑白,這樣報道對於我們的工作會造成很大的被動。”張向前提醒道。
秦海搖頭道:“恐怕反映了也沒用,這些人打著新聞自由的旗號,你越是透過上級機關給他們打招呼,他們就越來勁。”
“那怎麼辦?”張向前有些懵了,“你看看,他說了還要繼續追蹤報道下去,我估計那些小鋼廠的老闆看到這樣的報道,更會來勁了。”
秦海想了幾分鐘,然後說道:“我直接約他談談吧,最好能夠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如果他執意要跟我們做對……”
說到這,他嘿嘿笑了一聲,不再說下去了。記者是無冕之王,這不假,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