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部分

情和善良似乎就因了這撫摸才得以存留。她十三歲那年,薛寡婦死了。不知哪路外鄉秀才寫了一紙碑文:

薛氏鄉民得孚之妻十七歲于歸二十四歲夫故孝事孀姑備極艱辛守貞三十六年病故年六十歲舉報世人許賞柏舟勵節四字具奏奉旨建坊入祠

立牌坊是不可能的,生產隊沒那個經濟條件。祠堂倒有一座,但那是圍子村張姓人家供奉鬼神祖靈的地方,外姓外族的人即使德行如日月耀天如江河行地也要靠邊站。這碑文只好被當時的生產隊長放在隊部,蛛網塵封了幾年,後來就不知到哪裡去了。

薛寡婦死後兩年,就在“柏舟勵節”四字漸漸被人理解的時候,她領著麻眼阿爺去陽山坡上曬太陽。阿爺不小心摔了一跤,竟摔出不治之症來。臨終,阿爺吐露了實話,說他收留的這個女娃是他和薛寡婦生養的。人們不信,都說阿爺說胡話,他連坦坦大路都摸不著,怎麼會摸到女人肚子上。更充足的理由是:那碑文上明明說她是三十六年沒沾過男人,娃娃是舔阿爺的唾沫舔進去的?碑文上的話是不會騙人的,秀才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怎麼會糊弄老百姓呢?不信便是事實,群眾意願誰也不可違拗。麻眼阿爺死後留給她的遺產除了鍋碗被褥、土炕土房,還有一頭毛驢。一天,她遵照麻眼阿爺的遺囑去給薛寡婦上墳,張不三攔住她問她去給誰上墳。

“我阿媽。”

張不三詭詭地一笑說:“你沒有阿媽,你阿媽是你家那頭尕毛驢。”

張不三那時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半大小子,天性頑皮,捉弄別人就像往溝底下扔石頭一樣隨便。“驢下的妹子!驢下的妹子!”他喊著跑開去。她自小沒有名,人們提到她時總說她是“麻眼阿爺的柺棍”。現在由張不三給她起了個名,而且四處宣揚,人們很容易地接受認可了,因為不管她是驢下還是馬生,絲毫不損害別人的什麼。只要認可就是事實。於是她成了驢妹子,她和那頭朝夕相處的驢也便由人畜關係變為母女關係。在她幼小的心靈裡,她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醜惡下作的事,不論誰叫她,她都極力辯解道:“我不是,不是。”可她越辯解,似乎越是真的了。大家不聽她的,反而叫得更加認真順口,久而久之連她自己也相信她的阿媽是頭驢。後來她大了,受到的屈辱也多了,便萌生了一種非常強烈的願望:她這輩子一定要證明驢到底能不能生娃娃。天降大任於石滿堂,他當仁不讓地做了驢妹子願望的實踐者。

石滿堂有一身牛勁。兒時放牛,常與被他視為同類的牛犢為伴。清晨出門,他抱牛犢上山,轉換草坡,又將牛犢從這山抱到那山,牧歸時又將它抱回棚圈。天長日久,牛犢被他抱大了;大了還要抱,因為那東西已經讓他抱出了嬌氣和習慣,不抱便不走,便要用頭朝他懷裡蹭,蹭不著就撞,而他自己也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戀情,一旦不抱便會心慌意亂,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嘛!但他沒想到自己抱牛會抱出渾身的蠻力來,直到這牛患病暴死,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健壯和偉大。

驢妹子(5)

那日,秋老虎昇天,熱辣辣烤地麥地裡陣陣爆響,噼裡啪啦的,焦急的麥粒似乎馬上就要滾出穗頭淌成河了。莊稼把式王仁厚打頭,唰唰唰的走鐮聲又悠又勻,把別的人撂下好長一段距離。後來他屎憋,走了。給他打下手的石滿堂一下子成了打頭的。石滿堂在心裡把自己和王仁厚擺平了,就要逞能,佔住麥行揮著鐮刀往前撲,聲音響得急驟,可走鐮的速度仍然很慢,手底下就是不出活,緊挨他身後老有攆行人的鼻息。他一急,那茬口便高得出奇。領著女人扎捆子的隊長張不三喊一聲:“滿堂,你到後面去。”他不服,悶頭裝作沒聽見。莊稼人在莊稼活路面前丟臉是最讓人難堪的,掙死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撤下來。沒想到張不三會攆過來拽住他的衣肩,硬要將他拖出麥行。他臉紅得要冒血,身子一扭手一揮,張不三竟然倒地了,一個狗坐墩墩得他齜牙咧嘴地扭歪了臉。他站了起來,朝石滿堂的後腰就是一腳,又悶悶地說一聲:“你別割了,割也是白割,回家歇著去。” 石滿堂還要揮鐮,忽又直起腰,明白隊長已經決定將他今天的工分扣除,便沮喪地離開麥行,去地畔上仰面朝天躺下。他不回家,村口的麥場上全是婆娘,婆娘們的嘴是專門用來嘲笑男人的,說一句笑話飛一把刀子,不刺出血來不罷休。

驢妹子是給割麥人送水的。水來了,大家過去搶著喝,也要搶著在驢妹子身上揩揩油。既然是驢生的妹子,別人也就不把她當人。可驢妹子偏偏自視金貴,硬是閃開那些渾身冒油汗的人,舀一茶缸水先端給了老老實實躺著的石滿堂。他欠起腰接住,咕咚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