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了,說什麼都沒用。”
說著,他將身邊一隻痰盂移過來,悄悄說:“豈凡兄,喝幾口吧,這是回龍湯,小弟為你,也為自己預備的。喝了可止痛,且可不落下殘疾。”
金之俊知道,所謂“回龍湯”就是人尿。據說,這是前人傳下來的秘方,這以前受了廷杖的大臣,就用這東西止血消腫。他望了痰盂一眼,見裡面有半盂黃黃的清尿,不由噁心,乃皺起了眉頭。
曾應麟看在眼中,細言勸道:“此時此刻,顧不得這麼多了,這是好東西,喝下它,可就讓你少受一點痛楚。”
金之俊聽了他的話,又看一看自己的雙腿,雙腿此時已腫得像水桶一般粗,那烏青色的痞塊,東一塊,西一塊,手一觸到,便火辣辣地痛。於是在曾應麟的力勸下,他終於閉著又眼,端起痰盂,將那“回龍湯”喝了一大口,一股騷羶氣直衝腦門,他心中一堵,竟把剛喝下的又全吐了出來。他一推痰盂,呻吟著說:
第137節:5 在數難逃(6)
“玉書,算了,到了這個地步,不如速死,”
曾應麟似是自言自語地咕嚨說:“能死是好事,就怕一時半刻死不了。你看見嗎,用刑的都是東廠的太監和錦衣衛的校尉,這班人是很有辦法的,他可以叫你立馬就死,也可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聽用刑的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金之俊這才記起,怪不得這些面孔很熟悉,原來他們是東廠的,東廠的劊子手,大概是牛頭馬面轉世,這以前是奉皇帝之命刑大臣,眼下居然又奉流寇之命刑降臣,像是命中註定似的,而朱明一朝的讀書人真是犯賤,就是朝廷亡了,卻仍逃不脫刑杖的命運。這真是一個沒有是非,沒有善惡之分,忠臣該死、奸臣也沒有好日子過的混賬世界,想到此,金之俊喃喃地說:
“唉,楊文孺'漣'、左遺直'光鬥'等輩死於閹黨,尚有平反昭雪之日,我輩就這麼死了,真是比草木不如。”
曾應麟不想被邊上的人聽見,乃湊近來低聲說:“不要想這些了,這是遭劫啊,黃巢殺人八百萬,在數者難逃。”
金之俊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勉強抬起頭,向周圍掃了一眼,只見四處都是人,而大廳上下,已跟朝會似的,不但六部九卿的官員被陸續抓來不少,連不經常上朝的皇親國戚、功臣貴胄也來了。東西花廳、走廊甬道上,全是這些誠惶誠恐的人。老的、少的,一臉富態的、清癯灑脫的,大腹便便的、衣冠楚楚的——全是平日出門便坐轎,走路要人攙扶的人上人,眼下他們有的已被夾起,或上了其它刑具,東一個西一個地躺在那裡,叫喚著,呻吟著。
這些人中,一般官員表現略好一點,最不堪的是那班皇親國戚,他們依仗皇權,平日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只有吆三喝四訓斥人的,哪有皮鞭夾棍受折磨的?又幾時吃過這樣的苦?所以才夾起便鬼喊鬼叫,甚至上刑不久便一命嗚呼;有些人知趣,才上刑就吐口,願出銀子,可掌刑的有時也裝作沒聽見,讓他多受一點罪,所以,堂下哇哇大叫的多是這班人。
最苦的是平日操行好的官員,一生清貧,淡泊自甘,家中奴僕可能知道你沒錢,同僚也很佩服你的操守,但到這裡可說不清了,官做得那樣大,沒銀子誰肯信?說清廉都說清廉,你的頭上可沒刻字;那句俗話:有錢錢擋,沒錢命擋用在這裡可最切貼不過了,一聽拿不出銀子,立刻大刑伺候——平日笙歌聒耳的吳侯府,眼下已是鬼哭狼嚎的閻羅殿了。
這時,右邊又有一陣慘叫聲傳來,金之俊一看仍是陳演,此刻正被拶指,兩個大漢已將他十指拶起,用力在扯繩子,每扯一下,他便殺豬似的大叫。金之俊不由納悶,乃忍住自己的傷痛,呻吟著問道:
“那個陳閣老不是交出銀子後,已沒事了嗎,怎麼又拶起了?”
曾應麟低聲告訴他,陳演交出四萬白銀後,本是沒事了,不想去他家取銀子時,他的僕人出首,竟悄悄地告訴取銀子的官員,說陳演家後花園有一個窖,藏了不少黃白之物。劉宗敏一聽火了,立刻派人去挖,在這僕人指引下,果然挖出一個窖,裡面單黃金就有三萬多兩,白銀二十多萬兩,還有珠寶數鬥。這一下,劉宗敏不能饒恕陳演了,除取盡財寶,還把他重新夾起來,看來,陳演是隻能等死了。
金之俊想,怪不得陳演致仕後不肯立即返鄉,原來是這一頭放不下,可崇禎勸他帶頭捐輸時,為什麼連一萬兩銀子也不願拿出呢?
曾應麟又說,剛才吏部尚書李遇知被追贓八萬,李只交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