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兒住馬默立,凝視著黎明中的狐狸窩。
她的確是失敗了。但僅僅是這一次。
她還會再回來。
木踏平狐狸窩,她絕不罷休!
她帶轉馬頭,慢慢走開了,走向遠方。
失敗並沒有使她悲傷,更沒有使她氣餒,她還有下次。
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
自始至終,她沒有流一滴淚。
自始至終,她沒有對她那些部下的死流露出一絲傷感,流露出半點憐憫。
她還會再找到許多和他們一樣肯為錢為女人而拚命的人。這種人天下有許多許多,數都數不清。
一如這瀚海的沙礫。
天明的時候,水無聲發現,他勝利了。
可這勝利的代價也實在太大。
水無聲已換了四次馬,現在他又換了匹好馬,騎著它繞鎮一週,巡視戰場。
數千具屍體“拱衛”著被燒焦的狐狸窩,那景象說不出有多淒涼慘烈。
幸好時令正是隆冬,酷寒難耐,否則的話,這數幹具屍體散發出的氣味,真不知要多少時間才能完全消除。
就算是這樣,寒風中濃重的血腥氣味仍使他想嘔吐。
狐狸窩的傷號們悽慘的號叫聲、狐狸窩的婦女們痛悼親人的哀嚎聲,都使水無聲有一種要發瘋的感覺。
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失控,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吩咐部下辨認屍體,分開掩埋。
然後他才回到他的家,他的房間。
他被家人領到哭聲震天的“姨娘們”中間,他看見了水至剛的屍體。
他一滴淚也沒流。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玄鐵指環在哪裡?”
領他進來的女人柔聲道:“在我這裡。”
水無聲轉頭,才認出這個女人就是馮大娘。
馮大娘居然已換上了一身孝服,越發顯得清雅可愛。
馮大娘將玄鐵指環慢慢戴在他右手中指上,柔聲道:
“我怕有人混水摸魚,就先脫下來收好了。”
水無聲瞪了她半晌,一言不發,忽然間伸手抱起她,旋風般衝了出去。
他壓抑一夜的野性終於在這個時候爆發了。
他將馮大娘狠狠扔到床上,狂怒地嘶吼著,將她的衣裳扯得滿屋子亂飛。他抓她擰她揍她踢她,如一頭餓極了的野狼在撲擊自己的獵物。
他的動作完全像是個瘋子。他的臉扭曲得非常可怕,他的手揪她的頭髮,將她按倒在地上。他粗野地壓住她,咬她的臉,咬她的唇,咬她的脖子。
馮大娘無謂的掙扎抗拒反而更激發了他的野性,他兇猛地動作著,瘋狂地嘶吼著。他幾乎將她的身體撕裂。
小江倒在一處牆角邊,他捱了三刀,三刀都砍在他肚子上。
他還沒有死。
他的神智也因為寒冷、因為劇痛而變得清醒異常。
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忽然覺得死其實也並不怎麼可怕。
他想喝酒,可他站不起來,甚至連動也動不了。
他想唱歌,唱幾支家鄉的小調,可他的喉嚨已不知被什麼堵住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想微笑著離開人世,可他有什麼值得他在死前微笑的事情呢?
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流淚。
熱辣辣的淚。
對於他的過去,他不願再想。
那不值得去想。
他躺著的這個牆角,正巧可以看見水無聲的住處。
水無聲抱著馮大浪衝過街道的時候,小江看見了。
小江心中掠過了一些憤恨,對馮大娘的憤恨。
同時,小江又有點幸災樂禍。
他想,在不太遙遠的某一天,水無聲也會像他小江這樣死在某個牆角,沒有人理睬,沒有人同情。
小江深知,無論是誰,只要沾上馮大娘,遲早都要死在她的手裡。
馮大娘的確可以算得上是個美人,只不過是個比絕大多數美人都難纏得多的美人。
她根本就是個“蛇蠍美人”。
然而,憤恨也罷,幸災樂禍也罷,對於小江來說,都不過是一種極其無奈的、極其奢侈的感覺。
他將很快沉入永恆的、不可知的黑暗深淵,他將註定永不再有任何感覺。
小江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他終於找到了值得他微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