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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一張嘴比王熙鳳還要厲害,講起話來,七分大道理,三分小道理,句句字字,人情世故國情民情全在他的理兒裡,但碰上左君年,是有一句駁一句,有十句駁十句,直駁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以至於大會小會,只要有左君年在,馬春山能不發言就不發言,就算要發言,也十分謹慎,就算齊大元點名要他說話,他也再三斟酌。否則,左君年就算已經講過話了,聽著聽著,也毫不顧忌地咳嗽一聲:“嗯哼,我插一句啊……”他一咳嗽,就咳得馬春山發毛,“我再補充幾句啊。”然後一條一條將馬春山的話拎起來批一頓,偏偏他記性又好,隨時引用最新的中央某檔案精神第幾條第幾行,或者《人民日報》社論的某段某句,隻字不錯,從宏觀駁到微觀,從經濟駁到政治,指出馬主任的不慎重與冒進之種種。如果齊大元不打斷他——“老左啊,時間不早了,該吃飯了。”他會滔滔不絕地數落下去,全不管坐在邊上的馬春山黑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黑。

這麼一個左君年,卻和盧晨光十分投契。

左君年初到白綿市時,他的講話稿照例由市委辦秘書寫好,交宣傳部審閱後再到他手裡,其時宣傳部部長出差,由常務副部長盧晨光把關,盧晨光聽說過左君年的脾氣,仔細把稿子過了三遍才遞上去,結果左君年只掃了幾眼,呵呵冷笑道:“這稿子你怎麼把關的?怕中午我沒工作餐吃呀,放這麼一隻大蒼蠅。”隨手把那份報告扔在桌子上。

左君年要在全市新聞工作會議上講話,他事先給秘書處交代過,給記者們講話儘量少用公文套路,文采要活潑一點,語氣要幽默,盧晨光和秘書處都知道他洋派,報告特意寫得很活潑,文采與激情並重,典故與段子齊飛,私下裡念上幾遍,無不暗暗得意的。他撿起稿子仔細把那一頁再看一遍:“綿江報業集團去歲的改革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白綿市率先開啟了媒體走向市場化的探索之路,《綿江晚報》自辦發行,晚報早發,自負盈虧,新聞思路活躍,格式新穎,在傳統新聞模式下獨樹一幟,正如李賀詩云‘雄雞一唱天下白’……”

盧晨光反覆看了幾遍,看不出頭緒,少不得虛心下氣笑著問道:“左書記,我學問不夠,這稿子看了三遍,這是第四遍了,硬是看不出個蒼蠅呀。”

左君年笑著反問:“盧部長你也是X大中文系畢業的?”

盧晨光笑笑:“是呀。你是我的學長。”

左君年把報告抽過去,又看了一眼,扔回桌上,手指篤篤地敲敲其中的一行:“‘雄雞一唱天下白’,是李賀的詩?”

見是問這一句,盧晨光心方“撲通”一聲掉回肚子:“是李賀的典呀。”

左君年臉色一變:“說起來還是我學弟,X大出你這樣的人才,也算是異數呢。也難怪現在說起X大來不過如此,中學課本上都有的常識你都能記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真不知道你這麼多年宣傳幹事是怎麼幹過來的!”

盧晨光自從宦以來並非不曾在領導跟前吃過癟,在基層鄉鎮時,鄉鎮的書記鄉長多半口無遮攔,言語粗俗,大會上批人帶幾句“你媽的X”都是很正常的,但像左君年今番這樣的羞辱前所未有,雖不帶一個髒字,卻句句誅心,盧晨光是基層上來的幹部,不如左君年少年得志,但一直素有才名,早年還出過一本雜文集子,為宦多年,但骨子裡還是以文人自居的。左君年這幾句話鋪頭蓋臉地扔過來,泥菩薩也該發火了,何況外柔內剛的盧晨光。

左君年發完脾氣,拿起報告越過桌子塞給盧晨光:“先改了再說吧。”

盧晨光挺著腰桿站著,臉漲得通紅,血從他脖子直往上衝,耳朵紅得像一隻過冬的蘿蔔,一抬手就擋開了左君年搡過來的講話稿,硬邦邦地道:“這個蒼蠅不是政治問題,是學術問題——既然這樣,我就和學長頂一回真,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者是有的,但不是我。左書記你繼續審稿,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再找我。”說完轉身就出去了,氣得連電梯都不坐,從樓梯一路走回11樓的宣傳部。正值下午,天氣好得像小學生作文裡的常句,“樓梯平臺口的舷窗裡射進明媚的陽光,大朵的白雲蒼狗般奔跑在遼遠的平原上”,盧晨光嘆了口氣,心底一句忘記已久的詞脫口而出:“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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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盪波(3)

從9樓到11樓的這段樓梯上,盧晨光痛悔地回憶了自己畢業後從政的經歷,昔日的同學,經商的,從教的,都各自事業有成,有車有房,再不然桃李滿天下,老來心有所慰,自己為一紙公文裡的處級掙扎多年,鞍前馬後,吹喇叭抬轎子,年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