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道:“我想看看山海關去!”
※ ※ ※出偏頭關渡河到了榆林,皇帝突然有了看章奏的興致。平日章奏送至“行在”,都由江彬處理,他倒並無謀反之心,無非想固寵弄權,所以那些章奏只是積壓著不理,並不像劉瑾那樣,藉此機會,矯詔自便,密密佈置羽翼,因此,皇帝要看章奏,取來就是。
雖說取來就是,但亦經過選擇,第一、積壓得太久的奏疏,不便拿給皇帝看,第二、大多是江西巡撫孫樓的奏章,而內容卻多牽涉到寧王宸濠。這是有算計的,江彬深知朱寧透過教坊司臧賢的關係,與宸濠勾結甚密,特意揭他一揭,也是種打擊的手段。
可是,皇帝卻並不能瞭解孫隧的奏疏,意在言外,因為有朱寧替宸濠說好話,掩飾了宸濠的反跡。有一道奏疏說:在鄱陽湖拿獲了一個大盜,下在獄中,竟被劫走。事後傳聞,大盜匿藏在王府中,不便搜捕追究,唯有自請處分。
這是很明白的一件事,王府仗勢匿藏了盜犯,地方官既不能入府搜尋,又不便上奏指明,只好出此“自請處分”之一計,希望皇帝看出其中別有隱情,降旨徹查。可是皇帝並不懷疑宸濠有何不法的舉動,既是“詐稱”,就算詐稱,自請處分一節,照例發交內閣奏議,暫時不願作任何處置。
第二道奏疏,亦是孫隧所上,乃是根據南昌的秀才公稟,保舉寧王宸濠“孝行可風”。原來宸濠的父親,亦很不安分,被革去爵位,改由他的兒子宸濠承襲。閒居多年,一命嗚呼;宸濠大辦喪事,做足了一副孝子的姿態,藉以沽名釣譽;事後又收買了一批無德文人,聯名具稟,說寧王宸濠如何純孝,請官府具奏保舉。親藩的孝行,要由百姓出頭來說明,並作保舉,這就像皇帝自稱鎮國公一樣,是個笑話;但孫隧覺得這樣做法,有安撫宸濠的作用,至少可以讓他的造反的心,不是那麼急切。所以,雖是笑話,仍舊一本正經地具奏上聞。
不想,皇帝卻看出了其中的不通之處,便向左右問道:“百官如果賢能,‘孝行可見’,應該升他的官;寧王賢,說要‘保舉’,我不懂他們保舉什麼?保舉他做皇帝嗎?”
陪侍在御前的,正是當年與楊一清定計誅劉瑾的張永,他亦久知朱寧與宸濠有勾結,頗以為憂,只是深知皇帝的性情,怕話說不進去,讓朱寧知道了,反而壞事。如今看樣子是有些覺悟了,但還不能讓他拿出大魄力來;而且剪除宸濠,不比搜捕劉瑾那樣容易,時機未到,佈置未周,不可輕舉妄動,所以只說了句:“寧王最近行事,頗有乖張之處;請萬歲爺識於心,靜以觀變。”
“在這裡怎麼觀得出變?”皇帝突然心動,“不如我親自到江南去走一趟。”
於是即刻傳旨,啟駕回京——到京是正德十四年二月,每天在豹房與江彬及朱寧計議,江南有哪些地方可玩,應該怎麼走法,要準備些什麼?商量停當,在三月裡下了一道手諭給內閣,道是:“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南巡,將登岱山宗,歷徐揚,至南京,臨蘇浙,浮江漢,祠武當,通觀中原。著即下敕!”
這大致是當年秦始皇東巡所走的路線;而“遍觀中原”四字中,還包括許多地方。這一下且不說天下騷動,百姓遭殃;更怕宸濠中途設下埋伏,劫持皇帝,下詔讓位;甚至索性篡弒,如當年燕王起兵,力奪天下。
於是滿朝交諫,勸阻皇帝南巡。有個狀元叫舒芬,措詞最率直,理由也最充分,他說,皇帝以鎮國公的名號出巡,如果到了親藩的封地,公爵的身分比王爵低一等,請問皇帝:是不是要以鎮國公的身分朝拜親王?或者,親王竟以待公爵的禮節待皇帝,又將如何?
這話問得皇帝無言可答,但亦不願接受。有些人說得過火了些,越發惹得他大動肝火。於是江彬乘機煽動,皇帝惱羞成怒,處置失卻常度,將諫勸群臣,下獄的下獄,罰跪的罰跪,廷杖的廷杖,受處分的官員,計有一百餘人之多。氣候也怪,三月裡的豔陽天氣,忽然連朝陰霾不開,水位大漲,漫過御河橋面。天怒人恨,一片悽慘,把皇帝南遊的興致,打掉了大半截。
就在這時候,宸濠造反的形跡,益加明顯,皇帝決定先派人革他的護衛,並對宸濠提出警告,這是出於張永,以及另外兩名姓張的太監,張忠、張銳的建議。三張都跟朱寧不和,已在暗中將宸濠與朱寧勾結的情形,和盤托出;而朱寧不知道,還在皇帝面前替宸濠說好話。照平時的情形,皇帝對他的話,不管聽與不聽,總有所表示,而這一次竟是板著臉不作聲。
朱寧知道壞了,計無所出,又想到了馬大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