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衣櫃後更衣的所在,有帷幔下垂與房中相隔,東莪看著她的眼睛,這才放開自己的手,轉身回到房間裡。仁秀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覺雙膝痠軟,好似根本沒有力氣邁出一步。
而房中的東莪剛剛坐下,屋門已開,果然是福臨走了進來。他這日興致很好,看到東莪神清氣爽,更是心情舒暢,笑道:“再沒有什麼能比上見到你時的好心情了,這些日子,朕一直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看你,你還好嗎?”東莪輕輕點頭,看了看的神情,沒有說話。
只聽福臨道:“你氣色果然好多了。這炎夏天氣,沒什麼不適吧,我已經讓小良子安排,往這裡運冰塊了,等那些冰到了,屋裡就能更加涼快些。”東莪向屋子旁的衣櫃瞟了一眼,道:“你今天似乎格外高興!”他笑道:“你看出來了,是呀,這幾日,朝政上的許多事都是少有的順暢,南面戰況也是婕報頻頻。”
他搓搓雙手,又道:“告訴你,朕看中了一個圓子,正打算要好好修建,倘若一切順利,今冬你就能搬……”他說話抬頭,忽然看到東莪的目光,不覺心中一頓,說不下去了。東莪對著他看了一會,輕聲道:“真有這般容易麼?”福臨道:“容易,只要你我一心,沒有什麼不能實現……”東莪接下去道:“……哪怕你我是父系嫡親,也沒有關係麼?你堂堂一國之君,便是揹負亂倫之名,也無所謂麼?”
福臨渾身一顫,面色發白,說不出話來。東莪道:“是呀,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總有不讓他人評論知道的法子,可是……倘若我不願意,你是否還是這麼想?”福臨結舌道:“你……”東莪看著他,慢慢自椅中站立道:“我不願意,別說咱們有這層血緣在,便是互不相干的兩人,我也不會願意的。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吧!”
福臨臉色難看,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東莪道:“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吧,你這樣尊貴的身份,何必來受我氣惱呢。”福臨沉沉看她,道:“你以為朕不敢殺你麼?”東莪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捨得。而你的這份不捨卻將你我的童年回憶全然斷送了。”福臨重重呼氣,卻沒有說話。
東莪道:“倘若你不去管被皇太后關押的我、倘若你不是為我做盡一切,那麼在你我心中,至少,還有童年的真情存在。不錯,那日在寶華寺,我行剌你之時所說的,確是我的所想。在知道真相之後,我並沒有去恨用盡心機的皇太后、沒有去恨一切與阿瑪之死相關的人……可是,我恨你……”她的眼中漸漸亮出淚光,福臨一動不動與她對視“……你對我的欺瞞,讓我日夜回想,每次都如尖錐刺心,痛悔難當……所以我才會做出以命抵命的行徑,當時一心只想與你同死而已……”福臨顫抖伸手,東莪卻已淚流滿面,揮手隔開,退出幾步。
她重重喘氣,又道:“而後,你救我一命,卻又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私念,就這般坦然自若的安排一切,我到底是什麼?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人?”她說到後面幾句,幾乎已經力竭,雙手捂臉,痛哭失聲。
屋內一陣死寂,福臨呆如木雞站在原地,也是無法動彈。帷幔之後,仁秀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驚詫之下,也是淚如雨下。
如此僵持,不知過了多久,東莪的哭泣已經慢慢轉為抽泣。而福臨更是不知何時,木然坐在椅上,雙眼看著東莪,可是心中卻一片死灰。他緩慢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手,拳頭緊握,眼睛卻也慢慢溼潤,過了一會,才艱難開口道:“朕……只想……只想永遠能有你陪伴而已,卻原來,只是自欺欺人……朕富有天下,可是……卻不能救你麼?”
他慢慢抬頭看她,道:“如今,已經沒有你可走的路了,你明白嗎?朕既不能放你從這裡離開,可是卻又不能任憑你獨自活下去……天下雖大,可卻,沒有你的容身之所!”東莪輕輕拭淚道:“這是我的命。我今日和你說這番話,便也知道接下來會是怎樣,你不用為難,是我自己選的,與你無關!”
福臨聽了她的話,看著她一會,嚅嚅道:“自己……選的?你尚且可以自己選擇,可是朕呢?曾幾何時,朕也有這個權力?”他目光黯淡無光,看著地面出了一會神道:“朕從來沒得選。你不是想知道朕為什麼恨你阿瑪嗎?他為平息爭鬥,選我為帝,可是,卻又從未信任過我……他看我的眼神中總是充滿懷疑,我至今不忘他面對我重重嘆氣的神情……可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選擇我呢?倘若我只是一個親王,那有多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厭惡博果爾,他這麼想做這個皇帝麼?那就讓他來做好了,我……一點也不希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