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的,只亮著一盞燭火,侍女也都已睡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念及大娘,卻再也無法入睡。躺了一會,索性披衣下床,拉過披風將自已裹嚴實了,輕推房門,走向大娘屋裡。
屋簷下的臺階上積著厚厚的白雪,在皎潔的寒光下分外耀眼,風早已停了,只是空氣清冷刺骨。我一路小跑,奔近大娘的正屋,經過側廳,見到廳角兩個臨時搭建的睡鋪上,兩名侍女也睡的正熟。
我輕輕走近屋內,她的床幔低垂,桌上只亮著一隻小火燭,屋內空氣渾濁,散著濃郁的藥味。我走至床前,輕輕掀起床幔,大娘正閉目沉睡。才兩天未見,她的臉已幾乎消瘦了一半。
我對著她看了一會,看到她的被子微微有些下滑,便將被子拉好,正要轉身,卻聽她道:“是東莪麼?”我忙應了,伏身到她面前輕聲道:“大娘,你好些了麼?”
她嘴角微動,露出一絲淺笑:“這一覺睡醒好像好了一些”。她定盯看我又急道:“你這孩子,才剛病著,怎麼也不多穿一些,快到床上來吧。”我看她說話的聲音又回覆到從前的清朗,果然是好轉的樣子,心裡很是高興,便麻利的解下披風,睡在她的身旁。
我側著身子,就近看著她的側面道:“大娘,你好起來了,真好!”她微微一笑問:“你冷麼?”我搖了搖頭,伸手將她的被子捂緊一些。
她轉頭看我道:“你大娘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好在,這半生有你相伴。老天待我,總算不薄了。”我向她靠近一些道:“有大娘的照顧,才是莪兒的福氣。大娘,不就是我娘麼!”她看著我,眼中閃起瑩瑩亮光。
歇了一歇,她輕聲道:“我剛剛明明睡著,可耳邊卻好似響起咱們盛京老宅旁,那條溪水的聲音,叮叮咚咚地,真是好聽。”
我道:“等大娘好一些,莪兒陪您回一趟盛京好麼?我也時常想起那裡呢!”她點頭微笑,沉默了片刻又道:“你阿瑪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我看她目光中滿是期待,不忍拂她的意,便道:“睡前我曾聽侍女們說起,聽說阿瑪就快要到京了。”她向我瞄了一眼道:“是麼?那就好啦。”她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只定定的看向床頂的圍幔,嘴唇緊緊的抿著,神情專注,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在被窩裡漸漸暖和,便伸手過去握住她手,她也握緊我的手道:“莪兒,你困麼?”我搖頭道:“著涼以來一直都在睡著,這會兒卻沒有睡意了。”
她轉頭看我道:“我也是這樣,今日覺得分外清醒,連好些個成年往事都一一想起來啦。”她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與往日不同的嫣然笑意,柔聲道:“你平日裡老是見大娘呼喝這個那個的,心裡可有一些害怕我麼?”
我笑著點頭道:“是”,她道:“其實,大娘也有過和你這般年青浪漫、害羞情怯的少女時光。那時的心思簡單率直,對人對事沒有顧慮忌諱,完全率性而為。正因為這樣……”她看了我一眼笑道:“……那會兒,時常與你阿瑪爭吵。兩人互不相讓,真像個孩子。”
她笑道“可是那時,卻是那麼快樂……想來是因為年青吧。”她輕輕嘆了口氣問道:“莪兒,你看你阿瑪近年來,可比在盛京那會兒老些了麼?”我搖了搖頭。
她道:“哦,那麼是我自己多慮啦,我總覺得他好似老了許多。嗯……興許是因為我們少年成婚,這匆匆數十年轉瞬即過,有時看看自己,怎麼就老成這樣了,自己也吃了一驚呢!”她說完這話,忽然咳嗽起來,我急忙伸手輕撫她的胸口。
外間聽到動靜,一位侍女跑了進來,看到我不禁一愣,忙端起桌上的茶碗,扶她喝下。大娘方才咳聲漸停,那侍女看看我,大娘揮手道:“讓她睡在這裡,你出去吧。”她應聲退下。
大娘喘息不止,良久方才平息下來,我怕她疲倦,便道:“大娘,快要三更天了,你還是睡一會吧。說不準天一亮阿瑪就回來啦!”
她道:“你就在這裡睡吧,來來去去的又要受風。”我答應了,再握住她的手,看她閉上眼睛,我也閉眼躺著,屋裡十分安靜,慢慢的睡意漸至。
朦朧間聽到大娘說:“他可要快些來才好,我有好些話……好些話想告訴他。”隔了一會,又聽她輕聲道:“莪兒,你阿瑪身有頑疾,往後,你要多照料著他些。”我迷迷糊糊的應了聲,便睡去了。
毫無徵兆的,我忽然自夢中驚醒,卻發現身在自己的房中,天卻已大亮了。我忙翻身起床,吳爾庫尼站在一旁為我更衣,我問她大娘的情形,她只是擺手,並向前廳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