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經生學人習熟先儒之成說,不異童子之述朱,書家之臨帖,天下汩沒於支離章句之中。吳康齋、陳白沙稍見端倪,而未臻美大聖神之域,學脈幾乎絕矣。……貞元之運,融結於姚江之學校。於是陽明先生者出,以心學教天下,視以作聖之路,馬醫夏畦,皆可反身認取,步趨唯諾,無非大和真覺,聖人去人不遠……至謂千五百年之間,天地亦是架漏過時,人心亦是牽補度日,是人皆不可為堯舜矣。非陽明亦孰雪此冤哉……今之學脈不絕,衣被天下者,皆吾姚江學校之功也。是以三百年以來,凡國家大節目,必吾姚江學校之人,出而定……故姚江學校之盛衰,關係天下之盛衰也。……陽明非姚江所得而私也,天下皆學陽明之學,志陽明之志……
其實陽明的工作就是恢復了孔學之仁學的本質,把它從已經學科化的狀態中解救出來,恢復其徹裡徹外的身心之學的特質,恢復其生活宗教的本體地位,就是把道德教化貫徹到百姓日用之中。陽明的良知之道就是將“仁”變成大全之道,將孔學之學變成瀰漫天地間的文化正氣。
另一位明末史學大師張岱說:紹興八縣中數餘姚文化氣息最濃,後生小子都得讀書,各行各業的人對歷史文物典章,知之甚多。這毫無疑問是陽明開闢的姚江之學的後澤。但在南宋紹興二年就能刻出二百九十四卷的《資治通鑑》來,說明餘姚在文化上早就絕非等閒之地。
姚江,又叫舜水,全稱為餘姚江。餘姚江源出四明山支脈太平山,蜿蜒東流經餘姚,於寧波匯奉化江後成為甬江。關心郡國利病的大儒黃宗羲寫有一篇《餘姚至省下路程沿革記》,其略曰:吾邑至省下,其程不過三百里。而曹娥,錢清,錢塘三江,橫截其間,又地勢卑下。曹娥而東,未入姚江。各江之間,充滿橋壩土堰,支港林立,或水少難以舟行,須候潮;或江水湍急,險惡難行。歷任地方官想改革舟渡辦法都是治此彼起,改變不了舟子跡同殺人的擺渡習慣,改變不了候渡甚難的狀況。“是故吾邑風氣樸略,較之三吳,截然不同。無他,地使之然也。然而民生愈促,樸略變為智巧。是則非三江疊堰之所能限也,不能不歸之世運耳。”陽明在《送紹興佟太守序》中說:“吾郡繁麗不及蘇,而敦樸或過;財賦不若嘉(興),而淳善則逾。是亦論之通於吳、越之間者。”
地理環境決定了初始條件,決定了基本生存格局。黃氏將越地民風不同於三吳歸咎於江運條件,有相當道理。浙東是丘陵,山多,鄉民賴江水沖積的平原而棲息,都在“地勢卑下”的範圍中。
餘姚縣境中最大的山是龍泉山,為四明山的支脈,又名龍山,靈緒山,嶼山,在餘姚西邊。南坡山腰有泉,雖微不竭,名龍泉,以泉名山。海拔67米,面積14萬平方米。是南方慣見的那種小山。其北麓半腰處有棟小閣子樓,本屬於莫家,王華還沒中狀元時租用為書房,並家居於此。但因生了王陽明而成了文物。陽明高弟錢德洪撰有《瑞雲樓記》詳細記述了“神人送子”的神話:陽明的奶奶岑氏夢見五彩雲中,神人在鼓樂聲中抱一嬰兒交付岑氏。岑氏說:我已有子,我媳婦對我極孝敬,願得個好孩子為孫子。神人答應,然後,懷孕十四個月的鄭氏生下陽明。等陽明大貴之後,鄉人便把那個小樓叫做“瑞雲樓”。有趣的是,24年後錢德洪也生於這個樓中。
《明史》寫的清靈精練,相當講究,但依然信服神秘的靈異的話頭,照錄了許多人物賦有奇蹟色彩的出生故事。好象大人物就是天縱之聖似的,自然對陽明也不例外。也說他是神人自雲中送來,因而初名“雲”,也因此而五歲尚不能說話,經異人撫摸後,更名“守仁”,才會說話。因為“雲”在古漢語中是說話的意思,道破了天機。其實,妊辰14個月或更長些時都是有的;幾歲不會說話後來成了大智者的也是有的(如愛因斯坦)。但是瑞雲送子是神話。瑞雲樓焚燬於清乾隆年間,遺址尚存。有關部門要重修以供人觀瞻。陽明成了人物後,回故居,“訪瑞雲樓,指胎衣地,收淚久之”。這個人就是這麼重生,人情味濃。這,也可能是天生的。不是這種氣質的人,不可能創立重生命順人道的心學來。陽明有《憶龍泉山》等詩。在《憶諸弟》中很有感慨的說:
久別龍山雲,時夢龍山雨。覺來枕簟涼,諸弟在何許?
終年走風塵,何似山中住。百歲如轉蓬,拂衣從此去。王守仁以“陽明”自號,是喜歡“陽明洞天”這個地方和這種仙氣的名稱。“陽明洞天”被當地人簡稱為陽明洞。這個陽明洞在會稽山,據說是大禹藏書或葬身的地方,也叫禹穴。《康熙會稽縣誌》卷四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