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我想象著這個名叫鍾新的男人——他是男的,他在北京,這些勿庸置疑。但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他是何職業?多大年紀?與母親是如何相識?……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來一一解開,就像中學時所做的證明題,用盡可能少的已知條件來求得最有說服力最準確的證明。
衚衕裡傳來《京華時報》、《法制晚報》等報紙的叫賣聲,聲音是報亭的老闆預先錄好的,並非現場直播,一場公開的叫囂的預謀。
手機許久沒有動靜。
我有些失望。自從發現母親的秘密,鍾新就再也沒有發來隻言片語。8個月,整整8個月,不問生死。氣若游絲並不等於銷聲匿跡,畢竟,線還在。這手機,卻如同被裝了定時炸彈,又如被置了竊聽器。我猜不出鍾新不回簡訊的原因,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的相忘於江湖麼?
我在思考下一步。
假如鍾新真的堅決不回簡訊怎麼辦?那自己不是白費苦心嗎?在手機完全壞掉之前,我決定必須堅持不懈的把簡訊發下去,只到他回覆為止。
想到這兒,我從座位上站起來。湖北女店主接過錢,笑眯眯地說:走好。我點點頭,下了臺階,見衚衕裡站了幾個賣菜的農民,他們把菜蔬擺成整齊劃一的幾何圖形,在寒風中觀望著。丁字形衚衕的盡頭,偶爾閃過幾輛腳踏車,東來西往,在視線裡交織著,也如那些菜蔬一樣,成為一種遊戲。我決定換一鍾語氣發第二條簡訊。在走出衚衕口的時候,第二條簡訊已經到了鍾新那裡。
鍾新,我是瑩。我想你。這樣的文字對於母親來說也許是種褻瀆,但是,在母親神秘的愛情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驚心動魄呢?漠然、無知也許才是最可怕的。
衚衕的拐角處也在賣《法制晚報》,一個鐵喇叭喋喋不休地對路人說:法制晚報法制晚報法制晚報法制晚報法制晚報……謊言重複一千遍也會成為真理。看看天,剛才還明亮的天在法制“晚”報的勸說下果然暗了下來。異鄉的茫然就如這眼前漸近的天色,昏暗無邊。我甚至想到了退縮。想起母親,想起父親,於是,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父親的聲音,他說:寶寶,吃飯了嗎?北京冷不冷?還好嗎?快點回來吧!
我說:爸,您放心吧。我今天趕了兩場招聘會,北京機會很多,您就放心吧,我已經長大了。我要掙錢給媽媽看病。
父親說:傻孩子,在外面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我說:爸,你也是,別太累著。媽媽現在怎麼樣?
父親說:還不是老樣子。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它,落到耳裡,成為我的鄉愁。
11
那縷甜香牽引著我,把我帶到寶寶身邊,我挨著她坐下來。如此近距離,我嗅到了寶寶身上的灰塵,它們攜著人世間的煙火味兒,粘附在她還略顯稚嫩的肩頭。我想到了家裡的那瓶醃桂花。它們大概已經溼了裙衫,浸漬在甜蜜的芬芳裡了。沒有機會再為我的寶寶煮一碗桂花湯元了,寶寶喜歡吃甜食,從來就沒有瘦骨嶙峋過。但我希望她能記住那場桂花雨,無論身處多麼骯髒的地方,無論腳下多麼渾濁,一定要記住生命中曾有過一場桂花雨。那是我特意為她安排的,冒著被音樂學院批評的風險。板凳有點兒輕微抖動,我發現寶寶的腦門上瀰漫著一種邪惡氣息。手一挨上去,就被彈出很遠。寶寶發燒了,她的發不再靈動,而是無精打采耷拉在肩頭。
我的心,生疼生疼,彷彿刀割。
從寶寶降臨到人世間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有讓她受過一點點委屈。不,應該是從她在腹中存在的那天算起。我曾經有過愛,和大勇。所以,寶寶是我們愛的結晶。而當我們愛情之花凋零的時候,果實卻越來越發散香甜誘人的魅力。
我們漸漸衰老的同時,她在長大。
我跟著寶寶走。
雖然她不能感覺我的存在。每天早上從她起床,晚上再回到她的小窩裡去,我都要讓她完整無缺地落在眼睛裡,這樣,我的魂靈才能得到一絲慰安。我跟著她,走在衚衕裡,走在馬路上。城市的車流與燈火淹沒了我的寶寶,當然,夜色也吞沒了我。只有在夜裡,我的肉體才因為黑暗的澆灌而豐腴。死亡般的碰撞曾使我在剎那間飛翔,我永遠無法著陸。我的靈魂渴望擁抱,渴望我的愛人能感知我的存在與愛意。
當寶寶拐進她所住的平房院子的時候,我才放下心來。我向另一條路奔去。我聽到了馬蹄聲,它們從逶迤古老的城牆邊飛過;我看到了沙塵暴,它們蝗蟲般遮天蔽日,為了更快前進,它們扔掉了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