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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時,他就歸咎於“狼”,他不願知道,有時根是他身上最好的部分。他把身上一切粗野的東西稱作狼,他覺得這些東西既可惡又危險,使人害怕;他自以為是藝術家,感覺敏銳細膩,但是他卻看不見在他身上除了狼,在狼的身後,還有許多其他獸性。他看不見並非所有咬人吃人的都是狼,他看不見在他身上還有狐狸、龍、老虎、猴子和極樂鳥。他也看不見這整個世界,這整個天堂樂園——這裡住滿各種造物,有可愛的也有可怕的,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強壯的也有嬌小的——為狼的童話所窒息囚禁,而他身上真正的人同樣也為假人、小市民所窒息囚禁。

請設想某個花園裡長滿了不計其數的樹木、花卉、果樹、野草。如果園丁除了能區分“食用植物”與“野草”以外毫無其他植物知識.那麼他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園中十分之九的植物,就會拔掉最迷人的花卉;砍去最貴重的樹木,或者他至少會憎惡它們,看輕它們。荒原狼對待他靈魂中的千百種花卉也是這樣的。凡是不能歸到“人”或“狼”這兩類的東西,他一概視而不見。你看他歸到“人”下的都是什麼東西!一切懦弱的、無知的、愚蠢的、卑下的東西,只要夠不上稱為狼性,他都一概歸到“人”一邊。同樣,一切強大的、高貴的東西,只要他不能駕馭,他都一概歸為狼性。

現在我們告別哈里;讓他獨自繼續走他的路。如果他已經濟身於不朽者的行列,已經到達他夢寐以求的地方,他會以怎樣驚異的目光回顧他走過的曲折複雜、搖擺不定的生活途徑,他會如何的對這隻荒原狼投以鼓勵的、責備的、同情的、快樂的微笑!

我讀完論文,忽然想起,幾個星期以前的一天夜裡,我曾經寫過一首關於荒原狼的怪詩。我在堆滿書籍的書桌上從紙堆裡找到這首詩,朗誦起來:

周圍的世界白雪皚皚,

我荒原狼奔走在荒野,

群群烏鴉從樣樹上驚起,

兔子糜鹿卻不知何在。

我若看到一隻小廟,

就對它非常鍾愛,

我若能把它撕碎解饞,

啊,這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事。

我對情人赤誠相愛,

我咬著她細嫩的腿。

飲她殷紅的鮮血;

然後我獨自嚎叫徹夜不停。

沒有糜鹿,兔子也能替代,

熱乎乎的兔肉多甜美。

啊,難道生活中的樂趣

都已從我身邊離去?

我尾巴上的毛髮已灰白,

我雙眼模糊無神采,

可愛的嬌妻早逝已幾載。

現在我獨自奔走,心想糜鹿,

現在我心想小兔,獨自奔走。

我聽見狂風呼嘯在冬夜.

我喉幹似灼飲雪水,

帶著可憐的靈魂見魔鬼。

現在我手頭有了兩張我的畫像,一張是詩歌形式的自畫像,畫像與我本人一樣哀傷膽怯;另一張畫得非常冷靜,似乎非常客觀,出自一位旁觀者之手,居高臨下從外部進行觀察,畫家對我知之更深,然而又遠遠不如我自己。這兩張畫像一一錢傷感的詩和未署名作者的妙文都使我悵惘痛苦,兩張畫都畫得惟妙惟肖,都毫無掩飾地畫出了我那絕望的生活,清楚地反映出我的處境再也不能忍受、不能持久了。這個荒原狼該死,他肯定會用自己的手結束他那可恨的餘生,或者肯定會在重新自我認識的煉獄之火中熔化,脫胎換骨,撕掉假面具,獲得新生。啊,這種新生的事我並不覺得新鮮陌生,我熟悉這種事,我已經多次親身經歷過,每次都是在極度絕望的時刻。每次,當我有這種攪動心絃的經歷時,我的“自我”都被摔得粉碎工每次,心靈深處的力量都把它翻個個兒,把它摧毀;每次,我生活中總有特別可愛的一部分背叛,從我身邊消失了。比如有一次,我喪失了市民的聲譽和財產,過去對我恭恭敬敬的人不再尊敬我。另一次,一夜間,我的家庭生活崩潰了;我那得了精神病的妻子把我趕出家門,愛情與信任突然變成了仇恨和殊死的鬥爭,鄰居們向我沒過同情和輕視的目光。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孤獨起來。後來,我極度孤獨,盡力剋制自己,逐漸建立起新的、苦行的追求精神和美好的生活理想,生活又有了某種寧靜和高度,我潛心進行抽象思維操練和十分有規則的打坐默想,經過若干辛痠痛楚的年月,這樣一種生活又崩潰了,突然失去它那崇高的意義;一種莫名的東西驅使我重新到處遊蕩,疲憊不堪地四處奔走,新的痛苦、新的罪責接踵而來。每次撕掉一層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