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氣質,又有父性的氣質,既能感受幸福,又能感受痛苦,兩者既互相敵視,又盤根錯節互相併存,猶如哈里身上的狼和人一樣。這些人生活極不安寧,有時在他那不多的感到幸福的瞬間,他會體驗到強烈無比、美妙異常的東西,這瞬間幸福的波濤高高湧起,有如滔天白浪,衝出苦海,這曇花一現似的幸福光彩照人,使他人感動銷魂。許多文藝作品描寫某個受苦的人在短暫的瞬間忽然昇華,成了自己命運的主人,他的幸福像天上的星斗光彩奪目,弄得見是看見它的人都覺得那是永恆不變的東西,都以為這正是他們自己的幸福的夢想。所有這些文藝作品都是這樣產生的,都是苦海之上寶貴的然而又是瞬息即逝的幸福之花。這些人的行為和作品儘管名字各不相同,但是他們實際上都沒有生命.就是說,他們的生命不是存在,沒有外形,他們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英雄、藝術家或思想家,就像其他三百六十行一樣。他們的生命是一種永恆的、充滿痛苦的運動,猶如洶湧的波濤拍擊海岸,永無休止,他們的生活是不幸的,割裂的,可怕的,而且一旦人們不願在那罕見的、超越於這混亂的生活而閃閃發光的經歷、行為、思想和作品中去探尋生活的意義的話,他們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於是這類人中產生了危險而可怕的想法;整個人類生活也許是個大錯,是人類之母夏娃的怪胎,是大自然粗野的、沒有成功的嘗試。他們中也會有另外一個想法:人也許不僅是稍有理性的動物,而且還是天之驕子,是不朽的。
每種型別的人都各有不同的特徵標記,都各有自己獨特的德性和惡習,自己的彌天大罪。荒原狼的特性之一就是他是個夜遊神。對他來說,早晨是最糟糕的時光,他害怕早晨,早晨從來沒有給他帶來過什麼好處。在他一生中,他從來沒有在早晨真正高興過,他從來沒有在午前做過什麼稱心的事;有過什麼好的想法,在上午他既不能使自己愉快,也不能讓別人高興。只有到了下午,他才慢慢地暖和過來,活躍起來,只有快到傍晚的時候,才是他的好時光,他才富有生氣,才能做成一點事兒,有時還滿面春風;喜形於色。這與他需要孤獨、追求自立有關。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對自主之機追求得如此深切和狂熱。他年輕時很窮,費盡力氣才不致挨餓受凍,那時他就寧可節衣縮食,以此來拯救一點能夠自行其是的權力。他從來沒有為金錢和舒服口子出賣過自己,從來沒有把自己出賣給女人和有錢有勢的人,為了維持他的自由,他不知多少次拋棄和拒絕世人眼裡會帶來好處和幸福的東西。他覺得最可恨最可怕的是擔任一官半職,循規蹈矩,受命於人。他對辦公室、秘書處、公事房恨得要死,最可怕的惡夢是夢見自己被囚在兵營裡。凡此種種可厭的情況他都有辦法逃避,當然常常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就是他的超人之處,他的長處,在這種事上他是不屈不撓的,不可通融的。他的這種性格是堅定的、一貫的。他的痛苦和命運又恰恰和他的長處緊緊相連。他的情況和大家一樣:他得到了他為本性所使而苦苦追求的東西,但是得之太多反受其害了。開始,這是他的夢想和幸福,後來就變成了他痛苦的命運。追求權力的人毀於權力,追求金錢的人毀於金錢,低聲下氣的人毀於卑躬屈膝,追求享樂的人毀於行樂。正是同樣的道理,荒原狠毀於我行我素。他達到了目的,他越來越隨心所欲,沒有人能給他發號施令,他不用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他的一言一行都由他自已自由決定。因為每個意志堅強的人都能得到他真正的內。心衝動驅使他追求的東西。哈里得到了他的自由,但是他突然發現,他的自由就是死亡,他現在非常孤獨,外界誰也不來打擾他,這使他覺得非常可怕,各式人等都和他毫不相干,連他自己也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他在越來越稀薄的與人無關與孤獨的空氣中慢慢窒息而死。現在的情況是,孤獨和絕對自主已經不再是他的願望和目的,而是他的厄運;是對他的判決了,用魔術呼喚出來的東西再也收不回去了。現在,當他充滿渴望、懷著良好的意願,伸開雙臂準備接受約束,準備和他人共同生活時,已經無濟於事了,現在誰也不來理會他了。其實,並不是人們憎恨他,討厭他。相反,他有許多朋友。許多人喜歡他。但是他得到的始終只是同情和友好的態度。人們請他作客,贈禮給他,給他寫親切的書信,但沒有人真正接近他,他和其他人沒有任何親近感,沒有人願意並能夠和他一起生活。包圍他的是孤獨的空氣和寧靜的氣氛,周圍的一切都從他身邊溜走,他沒有能力建立各種關係,意志和渴望都不能幫助他克服這種無能、這是他生活的重要特徵之一。
另一個特徵是他屬於自殺者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