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另一半則非常粗獷,變化無常而節奏強烈;然而這兩部分又天真爛漫、和諧地融成一體。這是沒落的音樂,最後幾個皇帝統治羅馬時肯定有過類似的音樂。和巴赫、莫扎特以及真正的音樂相比,這種音樂簡直是胡鬧;但是隻要一加比較,就知道這一切就是我們的藝術,我們的思想,我們的所謂文化。這種音樂有個優點:它非常坦率、純樸、誠實、天真、愉快。在這種音樂裡包含有黑人味,美國味,對我們歐洲人來說,黑人和美國人那樣強壯,顯得非常有生氣,非常天真。。、歐洲是否也會變成這樣?是否已經在變化之中?難道我們這些瞭解並崇敬昔日的歐洲、昔日的真正的音樂、昔日的真正的文學的人只不過是明天就被人遺忘、被人嘲笑的少數愚蠢的、複雜的神經官能症患者?難道我們稱為“文化”。稱為精神、靈魂、優美、神聖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個早已死亡的幽靈,只有我們幾個傻瓜才以為那是真的、活的?難道就從來不曾有過真正的、生氣盎然的文化?難道我們這些傻瓜夢寐以求的只是一個幻影?
老城區把我融進了它的懷抱,在灰色的夜幕中影影綽綽露出小教堂的輪廓。忽然,我又想起今天傍晚經歷的事情,想起那神秘莫測的尖拱門,想起上面那神秘莫測的燈光廣告牌,想起那嘲弄似地一閃一滅的字母。那字母拼成的是哪幾個字廣普通人不得入內。”還有一句:“專為狂人而設。”我向古老的石牆望去,仔仔細細地瞧著它,心中暗自希望魔術再次出現,希望燈光拼出字來向我這個瘋子發出邀請,希望小門放我進去。也許那裡有我追求的東西?也許那裡在演奏我喜愛的音樂?
四周一片黑暗,黑乎乎的石牆彷彿沉浸在夢幻之中,在冷冷地看著我。石牆孤兒沒有門,也沒有尖頂拱門,連個洞都沒有。我微笑著繼續往前走,朝那堵牆友好地點頭致意。“睡吧,牆,我不喚醒你。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會把你拆除,或者貪婪的公司在你身上貼上各種廣告,但是,現在你還挺立在這裡,現在你還那麼優美,雅靜,可愛。”
當我走到一條黑;情的衚衕前時,冷不防從那裡走出一個人,嚇我一跳。他是個孤獨的夜歸者,步履沉重。他頭戴帽子,身穿藍色襯衣,肩上扛根杆子,杆子上掛一張廣告,像集市上的商人那樣,肚子前的腰帶上掛一個敞開的小盒子。他非常疲勞,在我面前無力地走著,沒有回過頭看我一眼,要不然我就會向他打招呼,送他一支菸。當他走到下一盞路燈下時,我想看看那掛在杆子上端的紅紙上寫的是什麼字,可惜那張紙晃來晃去,我無法看清。於是我就向他喊了一聲,請他讓我看看那張廣告。他停下腳步,把杆子拿正,這時我才看清那跳躍晃動的字母組成的字是:
無政府主義者的晚間娛樂!
魔劇院!
普通人不得……
我歡呼起來:“我找的就是它。您的晚間娛樂是什麼?在什麼地點、什麼時候舉行?”
他挪動腳步,又走起路來。
“普通人不得入內,”他無精打采地冷冷回答了一句,就跑開了。他已經煩了,他要回家。
我跟著跑過去,對他喊道:“站住!您的小盒子裡裝的什麼?我想買一點。”
那人不肯停步,一邊走一邊機械地從小盒子裡拿出一本小書遞給我。我慌忙接過書,放進口袋。我在那裡解大衣的扣子掏錢時,他已經走進旁邊的一扇大門,關上門不見了。我聽見他那沉重的腳步走過院子裡的石頭路面,走上一道木梯,然後就什麼也聽不見了。突然,我也感到非常疲勞,朦朧地感到夜已很深,該回家了。我加快腳步,迅速穿過兩旁都是高牆的沉睡的郊外小巷,來到我住的那個地段。這一帶住的是官員和收入低微的退休老人,乾乾淨淨的小公寓前有小塊的草地,牆上爬著常春藤。我走過常春藤和草地,走過一棵小板樹,來到樓門前,我找到鑰匙眼,按了燈鈕,輕手輕腳走進玻璃門,經過擦得沸亮的櫃子和盆栽小樹,開開我的房門——我的小小的所謂故鄉。我房間裡,靠椅、爐子、墨水瓶、畫盒、諾瓦利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正等著我歸來,就像母親或妻子、孩子、使女和狗、貓等著別的、正常的人回家一樣。
我脫潮溼的大衣時,手不由得又碰到了那本小書。我拿出書。這是一本很薄的小書,像那些市場上出售的廉價小冊子如《正月出生的人》或《返老還童妙法》一樣,紙張低劣,印刷粗糙。
我在靠椅上坐下,戴上眼鏡,讀著這本市場小冊子封面上的書名,心中覺得詫異,忽然產生了同病相憐之感。那本書叫《荒原狼——非為常人而作》
我一口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