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仰的頭頸。那一張張原本矜持的臉,此時顯露出了個性化的神色,有的驚愕,有的訝異,有的緊張,有的興奮。他們都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去辨認樓頂那個輕生者的面容。都是在一個大院裡供職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哪有不認識的理?一個熟悉的名字便跳在了他們的腦際。好幾個人同時掏出了手機,從這一刻起,市委新辦公樓有人跳樓的重大新聞就開始向蓮城的各個角落流傳。與此同時,樓下的人越聚越多,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又都壓抑著喉嚨,似乎怕驚動樓頂那個看上去搖搖搖欲墜的身影。
而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的袁真,對樓下發生的一切懵然無知。她仍眯著眼,享受著清風、遠山和屬於她自己的那份迷茫與寧靜。直到一陣警笛的鳴叫由遠而近,她才睜大眼睛往樓下望去。她困惑得很,樓下麇集了那麼多人,如同一大群螞蟻,在幹什麼呢?她移動了一小步,立刻覷見下面的那些人騷動了一下。及至看清那些人都朝她仰著一片蘑菇似的面孔時,她更是迷惑不解了:看我幹嗎?我有什麼好看的?她微微地蹙起了纖細的眉頭。
這時,一個嚴厲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袁真,你不要這樣!”
袁真一回頭,便看見了市委秘書長吳大德神色緊張的國字臉。吳大德向她走了幾步,就停下了。吳大德身後跟著的一群人也停下了。他們的臉一律焦慮不安,五官都擁擠在一起。吳大德向她揚了揚手,痛心疾首地道:“你還年輕啊!”
袁真茫然地眨眨眼,不知秘書長所言何意。她一時無法理解眼下的情景。
吳大德放低聲音,急切地說:“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要求,可以向組織上提嘛!”
袁真莫明其妙:“我沒要求啊。”
“我知道你有想法,你的才能,你的工作成績,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剛才我不是向你說明了嗎?這次提拔,不是你不夠條件,實在是名額有限,職數有限。你的級別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也不要為此想不開啊!”吳大德用右手背拍打著左手掌心,苦口婆心地說。
袁真愣住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她陷入了什麼樣的尷尬。她恍若捱了一巴掌,血往臉上一湧,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一時說不出話,下意識地往樓下瞟了一眼。
吳大德叫道:“你千萬不要衝動,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提拔的事,組織上可以重新考慮的!”
袁真恍如置身一個荒誕的夢境,沒有一點真實感,她咬了咬了嘴唇,疼感告訴她,一切都真實地進行著。她稍稍冷靜下來,臉上的紅色悄悄褪去了,但胸膛裡憋了一股氣。既然不是夢,她就要作出某種反應。她乜了吳大德一眼,說:“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不這樣,就可以考慮提拔我?”
“嗯,可以這樣理解!當然,也不是我說了算,提副處級是要市委常委討論透過的,可是我可以幫你說話;其實最主要的是得到推薦,這你也曉得的,在我分管的範圍內,提誰不提誰,我還是可以說了算的。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好不好?我以我的黨性作保證!”
吳大德右手有力地拍打著胸脯。拍打胸脯是他常用的肢體語言。袁真卻被這個動作惹惱了,臉脹得通紅:“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我得不到提拔就應該想不開?就應該從這裡跳下去?”
“難道你不是?”
“難道我應該是?”
“不是你站在樓頂幹什麼?”
“我憋悶得很,我就不能來樓頂站一站,透口氣?”
吳大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來透氣的?”
袁真不言語,回頭望望樓下。圍觀者密密麻麻一片,其間還夾著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一陣嗡嗡的議論聲隱約傳來。吳大德身後的那群人也在交頭接耳,好像對她的解釋半信半疑。
對這樣的情形吳大德顯然很生氣,抹一把頭髮,厲聲道:“既然如此,你還不過來,還站在樓邊邊上幹什麼?你不怕死嗎?”
袁真便往裡走了幾步,嘀咕著,活都不怕我還怕死?
吳大德嚴肅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她說。確實沒什麼意思,這話是她從一本小說裡看來的,沒想到記住了,並且在這個時候說了出來。
吳大德臉色發青:“走,到我辦公室去!”
“幹什麼?”
“幹什麼?你還嫌你造成的影響不夠惡劣是吧?你看看,驚動了多少人!機關的形象被你敗壞成什麼樣子了!還不能教育教育你?”吳大德指著樓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