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想為許暖擦眼淚,可是看到自己滿手的皸裂和滿是汙泥的指甲,他又害羞地將手縮了回來——這麼多年,許暖在他的心裡,一直如一朵淨白的蓮花悄然盛開著,哪怕她深陷在汙泥裡,他卻一直視她為珍寶。
最後,他只能這樣默默地望著她,努力地笑,讓她放心。他忍著痛,說,傻瓜,我不疼的,真的不痛啊。
可是嘴唇開合之間的那種被撕裂的巨大疼痛,將他的眼淚給逼了出來,他卻努力地想咧著嘴巴笑給許暖看。
許暖顫抖著手捂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再開口,自己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風雨如晦的城市,她和他相依為命。
同分一個烤紅薯,同吃一份盒飯,同喝一杯水。
那天夜裡,十九歲的許暖忍著嘔吐,將那隻狼犬剝皮、清洗、剖出內臟……那一刻,它是他們的救命餐。
在這之前,許暖和所有女孩一樣,很喜歡小動物。
以前,孟古的家裡,就養過一隻大黃狗,孟古喊它阿黃。阿黃的“工作”很忙,不是跟著孟古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就是和隔壁的一隻名叫小黑的狗一起去鄰村找別的狗“串門”。偶爾,許暖去桃花寨子的河邊洗衣服的時候,阿黃也會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一同跟在許暖身後的,還有孟古的傻小叔,那個眉目如畫的英俊少年——孟謹誠。
傻傻的謹誠小叔,壞壞的孟古哥哥,“工作”忙碌的阿黃。
這曾經是許暖十六歲之前,生活裡最重要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十六歲之後,一次命運的突變,使得許暖不得不跟著趙小熊,逃離了桃花寨子,逃離了收養她的孟家。
就在她離開桃花寨子的不久前,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將一顆蒼耳沾在孟古的衣襟上,十六歲的少女,眉眼尚未長開,卻有別樣風情,她喊他孟古哥哥。他喊她舊時的名字,阮阮。
阮阮,我一輩子都不會丟掉這顆蒼耳的。十九歲的孟古曾經這樣說。
為什麼啊?
因為這顆蒼耳就是阮阮,孟古一輩子都不會離開許阮阮的。
你撒謊!奶奶說了,你過幾天就要坐火車離開桃花寨子,去外省讀大學……
那我就帶著這顆蒼耳。蒼耳在我身邊,阮阮在我心裡。
……
蒼耳在我身邊,阮阮在我心裡。
冬雪紛紛的夜,爛尾樓裡飄蕩著一股狗肉的香味,十九歲的許暖再次想起十六歲時,孟古對自己說過的話,眼淚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
她看著在炭火邊熬煎的妹妹,那麼小的身體,不住地抽搐著,似乎隨時都會死去,這讓她覺得可怕。她回頭看著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年趙小熊,幾天前他被狼犬咬傷,已經無法給她和妹妹依靠的肩膀。
許暖知道,那些少年時代好聽的諾言是不頂用的,唯一能救贖妹妹和趙小熊的,就是錢,說得好聽一點兒,就是人民幣,桃花色的那種。
別無選擇。
許暖擦了擦眼淚,看了看像紅透的蝦子似的妹妹,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就這麼做,哪怕是錯!
只能這麼做,雖然是錯!
那天夜裡,許暖決定將自己的身體出賣給一個可以出錢治療許蝶的男人,不管他多麼老,多麼醜……許暖狠狠地想,閉上眼睛!
於是,就這樣,在那個飄雪的黑夜裡,她趁趙小熊睡著了,走上了午夜的街。胸口上掛著那隻狼犬留下的牌子,是趙小熊哆哆嗦嗦地給她掛上的,說是可以守護她。其實,他只是覺得,許暖這麼漂亮的女孩,卻從來沒有一件像樣的裝飾品。每當他路過那些小小的飾品店時,都想要給許暖買一條項鍊什麼的。但是許暖的小妹妹自出世起,就體弱多病,他和許暖不得不節約每一分錢,即便如此節省,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他們仍然不得不常常住在爛尾樓裡。
城市的午夜,沒有星星。許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小牌子,想起了可憐的小蝶和滿身是傷的趙小熊,整顆心變得有些絕望——在這個世界上,誰又能守護誰呢?
白雪淒涼而落,她像一個落了單的天使,迷途在人間。落在她身上的雪,像上帝那位老人垂憐的吻。
許暖不知道在這條街巷上徘徊了多久。偶爾從她身邊走過的陌生男子,有的對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也有的不懷好意地打量她。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反覆地給自己打氣。
可是,每一次有陌生男子從她身邊經過,她都無法開口。
腦海裡不斷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