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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簡妮急忙起身,退到走廊裡。她想到,愛麗絲從前走路時不肯讓人攙扶,便明白了,如今她也不願意別人看到她的狼狽。簡妮站在走廊裡,忍不住偷偷看她,她倒在搖椅上,用力吸著氣,象一條跳出水面的魚。但她的臉色卻絲毫沒有改變,簡妮想,這是她化過妝的緣故。

在玄關牆上橢圓的義大利鏡子下,放著愛麗絲從巴厘島帶回來的雕花木箱子,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時候,愛麗絲告訴過她,箱子上的雕花,刻的是一個故事,巴厘人喜歡把故事刻在木頭上。簡妮在一棵樹下找到了那個光著身子的小孩,他象非洲人一樣,長著滾圓的額頭。他就是那個故事的主角,千辛萬苦地找他的媽媽,象中國《沉香救母》那樣的故事。那個小孩被許多次撫摩過,他的身子被手摸得烏亮,從層層疊疊的樹木花草中突現出來,象一塊嵌在木頭裡的玉。箱子上鋪了塊中國刺繡,在刺繡上壓了一隻從捷克帶回來的玻璃缸,那是愛麗絲第一次跟教師聯誼會組織的旅行團到歐洲旅行的紀念品,那是她最早的一次旅遊。她還是紐約大學的代課教師,晚上還在唐人街上唯一的上海餐館裡打工,以換來免費晚餐和小費。這次,玻璃缸裡養了一大叢福建水仙花。每次簡妮看到那個漂亮的波西米亞玻璃花瓶,都會想到格林教授書裡引用過的,那個一百年以前的美國記者到王家採訪後,在報紙上對王家富麗堂皇的客廳的描寫:“到處擺放著巴洛克風格的燙金傢俱,玻璃櫥裡陳列著整套來自波西米亞的昂貴玻璃器皿,從喝葡萄冰酒到喝加冰威士忌的杯子,一應俱全。當然也有來自文藝復興時代的小雕像和油畫,幾乎象一個小型的宮殿,那種在西海岸式的暴發戶風格令人瞠目。”簡妮總覺得,走廊裡的這些東西,好象是從那個被描寫過的客廳裡搬過來的。其實,在範妮的縫紉機書桌上,她見到過家裡唯一保留下來的一隻玻璃車料香儐酒杯,範妮將它當花瓶用,那隻貨真價實的酒杯,倒沒給簡妮這種感受。

第八章 邦邦邦——邦,宿命在敲門(2)

她回過頭去,看到愛麗絲臉上的面板象溼被單一樣重而無力地掛了下來,象一張彩色的面具。簡妮意識到,這大概就是自己與愛麗絲最後一次見面了。她也會象亞洲的大象那樣,獨自找一個地方去死,不讓別人看到。就象範妮,即使是瘋了,也不肯在魯面前失去自己的自尊心,就象奶奶寧可永不見面,也不想看到彼此的凋零。這時,簡妮突然相信了嬸婆為奶奶失蹤的辯護。原來王家的女眷們,都是這樣要面子的人。遠遠眺望著愛麗絲垂死而鮮豔的臉,簡妮奇怪地感覺到一種清爽和凜冽,就象阿克蘇隆冬時候的朔風,銳利的寒冷象小刀一

樣細細剜痛臉,鼻子和耳朵,但簡妮總是在那樣的疼痛裡感到振奮。

走廊衣帽間的門已經被開啟,裡面的燈也開了,遠遠看見,裡面的衣架上掛滿了長長短短的,用白色的龍頭細布遮著的衣物。她想,那一定是愛麗絲為自己準備的。她走進去,衣帽間裡中國絲綢甜澀而脆弱的氣息撲面而來。簡妮想起來,與媽媽去老介福買窗簾時,路過絲綢櫃檯的時候曾經聞到的那種氣味,那是因為絲綢堆積才會有的氣味。簡妮輕輕將蒙在衣架上的白布拉開,裡面露出了滿滿一架子旗袍,還有與旗袍配的小毛衣,有釦子的,沒有釦子的。以及披肩,羊毛的,針織的,絲綢的,紗的。長長短短的旗袍下襬,腿邊開叉的地方,露出吊在裡面的白綢子襯裙,襯裙邊上,綴著短短的一層蕾絲。簡妮發現,有一些蕾絲是棉線織的,不是尼龍的,它們已經泛了黃。她用手翻動了一下那些旗袍,有萬字花的,有團花的,有菊花的,黑底金花的,秋香色的,藕荷色的,猩紅的,寶藍色的,那都是織錦緞的夾旗袍,冬天穿的。還有絲綢的單旗袍,花色更活潑點,簡妮猜想那是春秋穿的,還有下襬更短的,簡妮猜想那應該是夏天穿的。櫃子隔層裡,放著一排高跟鞋,各種顏色的,簡妮猜想,那是為了與不同顏色的旗袍相配。

這是簡妮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旗袍。她沒想到,嬸婆的禮服居然全都是中國旗袍,那是早已經退出中國人生活的古董,如今只有餐館門口的領位小姐才穿。她想,要是Ray見到這個衣帽間,不知會怎樣的羨慕。格林教授的書上說,王家雖然住在一磚一釘都從美國運去的西式豪宅裡,但每逢重要的日子,全家一定全穿地道中裝,行中國大禮。格林教授列舉了好幾家買辦家的生活方式,情況都差不多。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樣全盤西化。簡妮翻看著愛麗絲的旗袍,得到了證實。配旗袍的鞋,卻大多是義大利產的高跟鞋。照書上的小標題,那就是“世界主義的生活方式”。格林教授在書上說到,早期大買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