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來,已經不敢當,甚至不敢想。自己笑得這麼短,就是自慚形穢。
簡妮好不容易等到海爾曼教授約見的時間,心蹦蹦跳著,去了他的辦公室。海爾曼教授和教務主任已經在等著她了。她看見,自己的paper正平平整整地放在教授的桌子上,象已經從十字架上放下來的死去的耶穌。
海爾曼教授委婉地開始:“我們知道你的英文程度很好,你是一個用功的學生,考試沒問題,”坐在簡妮對面的,長著一個猶太式鼻子的教務主任也滿臉都是關切的表情,好象面對一個重病人。簡妮迷惑地聽著,她感到教授慢慢地兜著圈子在接近主題,就象打青黴素的時候,護士會先在肌肉上捏幾下那樣。“讓我困惑的是,你文章的觀點,我太熟悉了。”他臉上的痛苦表情,讓簡妮想起,他在同學們的課椅和龍飛鳳舞寫滿關鍵詞的黑板之間穿梭時的樣子。那時,他臉上的痛苦是創造的痛苦,沒有現在的遺憾。
簡妮終於明白,他們真的懷疑簡妮抄襲。
“我沒有,我發誓。”簡妮壓低嗓子喊了聲。
“但是,這一點,還有這一點,顯然不是你自己的陳述。”海爾曼教授將簡妮的作業從桌子上推向簡妮,他在她的作業上面用鉛筆劃出一些段落。簡妮看了看,那都是她引用教授推薦書目裡的相關段落,是她贊同的觀點。
“是的,你可以贊同,但那是別人的觀點,不是你的。”教授說,“這篇作業的要求,是請寫出你自己的觀點,不是要你複述你贊同的觀點。當然,我能理解,你自己的觀點會建立在學習的基礎上,你必須引用一些別人的觀點,但要是這樣大段的引用,你需要註明,這是起碼的學術道德。”
“對不起,我不知道。”簡妮說。她看到海爾曼教授責備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覺得這樣辯白是令他吃驚的無恥吧,但這卻是真實情況。”簡妮心想。
“好吧,我可以算沒有人告訴過你基本的常識。”海爾曼教授說,“這還不算問題的關鍵。”說著,他將簡妮引用的段落一一劃掉,然後給簡妮看;“你自己的話,只剩下一些連詞,或者起到連詞作用的句子。”
簡妮看著教授手裡握著的藍色鉛筆象剔肉刀那樣,禮貌而堅決地肢解著她的第一份paper,不得不承認,他說得那麼難聽,但他說的有道理。她渾身疼痛地看著,彷彿教授那靈巧的藍色鉛筆肢解了她的身心,它們變成了碎片。她被準確地告知,她是個沒有自己思想的人,在美國,沒有什麼比這個評價更負面的了。雖然海爾曼教授和教務主任分頭坐在辦公桌的兩邊,他們三個人的座位,看上去象是在開個小會,雖然他們兩個人的臉上充滿了關切的表情,更象小時候發燒的時候父母看自己的表情,而不象在責備,但簡妮還是無法從鮮血淋漓的羞恥中掙脫出來。
教授停下手來,說:“很抱歉,簡妮,這就是我不能給你分數的原因。你的句子很漂亮,文法上的錯誤比有些美國學生都少,你知道,本來這也是我產生懷疑的原因之一。這一點,教務主任先生解釋了,那是因為你在中國背誦過大量英文作品的緣故。我很佩服你的認真,我也願意相信你不是有意要挑戰我的閱讀量,但我無法給你分數。”
“你需要重做。”教務主任說。
“也許,我要開始學習怎樣找到自己的觀點,然後,怎樣表達出來。”簡妮索性一刀挑開自己的痛處,她到底是個驕傲的人,“我是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訓練,在中國的學校裡,常常要是學生不按照老師的方法學習,就拿不到分數。沒有人鼓勵你說自己的話。但是我知道,現在我是在美國,我要學習找到自己,建立自己的世界觀。我猜想,這也是我上Seminar時,很難加入大家討論的根本原因。”批判自己的疼痛和羞恥,使簡妮變得很興奮,她收不住自己的話,“我象大多數中國孩子一樣,只管讀好書,保證每次考試成功,我做過的卷子,摞起來的話,真的象我的人一樣高。我沒有機會發現自己的問題。現在,可以將課本上的東西完成得毫釐不差,懂得揣摩老師的心思,考試的思路,但無須用自己的觀點去分析事物。因為老師關心的只是,你有沒有掌握他教的知識。因為我父母將他們一生的希望都寄託在我的出人頭地上,所以我比別的孩子更努力做到老師的要求,我是那麼努力,甚至超過了父母的期望。”簡妮說到這裡頓了頓,她想起Ray說過的話,她認為海爾曼教授會象Ray那樣想的。但是,過去的情形卻出現在簡妮眼前,開始的時候,她的爸爸還象其他家長那樣,抽空檢查她的作業,告訴她說上海學校的功課比新疆的難,要是不多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