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瞿處長說話的口氣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讓沈天涯一下子有些不太適應。但沈天涯深知此時自己的處境,可不是在預算處行使手中權力,而是被人糾住交代問題。於是略一沉吟,把東方公司打報告申請貸款,請他們到公司考察,最後正式辦理借貸還款手續,以及撥出貸款資金的過程說給了瞿處長。
瞿處長顯然對這套貸款過程沒有多少興趣,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睛半開半閉著,一看就知道昨晚沒睡好覺。如今昌都市機關幹部裡凡是有些實權的,夜生活就非常繁忙,不是這個喊去喝茶唱歌,就是那個拉去洗面按摩,要麼就是擺開桌子來幾圈工作麻將,反正不得讓人閒著。近年來紀檢部門的案子也多起來了,案子多找的人自然也多,辦案人員就變得身不由己起來,耽誤點睡眠實屬正常。
好不容易等到沈天涯說完,瞿處長終於睜大了眼睛,說:
“除了辦理貸款手續,你們就沒再和東方公司有過別的交往?”沈天涯當然懂得瞿處長說的別的交往是指什麼,卻裝糊塗道:“別的交往?我跟東方公司的孫總他們也是這次貸款才認識的,沒什麼私人感情,手續一辦,他們忙生產,我天天泡在預算處裡,哪裡顧得上跟他們交往?”
瞿處長用一種怪怪的眼光望望沈天涯,說:“就這麼簡單?”
沈天涯說:“就這麼簡單。瞿處你也是知道的,貸款手續上寫得明明白白,還款期是三年,要找孫總他們,也得到了還款期才好找。”瞿處長一時沒話可說了,起身離了座位。從沈天涯身旁經過時,說了句:“我去上趟廁所,你再好好想想吧。”
沈天涯不傻,知道他們是懷疑東方公司在辦理貸款手續時給了有關人員什麼好處。目前正處於社會轉型期,遊戲規則還不太健全,因此一些聰明人在生產經營中,往往會向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謀求權力尋租,力求達到以成本的最小化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的目的。有買方市場,必然就有賣方市場,有權力尋租必然就有權力設租,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利用手中特權設租,不惜犧牲國家和民族利益,跟尋租者進行交換,也就在所難免了。說白了,東方公司是沒有借貸財政週轉金的資格的,但他們還是以金錢打通關節,從沈天涯他們手上貸走低息財政週轉金,東方公司跟沈天涯他們之間就是一種尋租和設租行為。這種行為在時下的各類經濟活動中也太普遍了,已經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用機關裡的話說是什麼人在河邊走,能有不溼鞋?所以瞿處長他們的懷疑也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即便如此,沈天涯也不會輕易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的。至少他不會先開這個口。他和羅小扇並沒將那十四萬元裝入自己的口袋,他沒什麼可怕的,最壞的結果就是一個紀律處分,然後讓他休息一段時間,讓別人取代他的預算處長。沈天涯主要是示願背叛歐陽鴻和傅尚良,怕背一個叛徒的罵名,究竟自己預算處長的位置是他倆給的。如今有人說你是腐敗分子,沒有什麼可恥的,還會招來好多豔羨的目光哩,因為能做腐敗分子說明你有能力有本事,不是等閒之輩,倒是做不了腐敗分子的人被人瞧不起,說你沒卵用。沈天涯曾經聽人批評當今的腐敗現象,旁人不但不聲援批評者,還譏諷那人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自己沒能力謀得可以腐敗的位置和機會,見人家腐敗,自己心裡癢癢,感到不平衡。”說得那位批評者半天吱聲不得。
相比之下,要在這個社會上混,是不能被人罵做叛徒的。叛徒是什麼?過去說叛徒就是不恥於人類的臭狗屎。所以中國人對日本鬼子痛恨七分,卻對漢奸痛恨十分,所以那些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的軍人,一旦被敵方俘虜過,哪怕你沒有做過半件有損民族利益的事,但回到我方陣營後,也得接受一次次殘酷的審查,被看做是叛徒,一輩子抬不起頭,連子孫後代都受到牽連。叛徒是什麼?是忘恩負義失貞變節的人。中國人崇尚知恩圖報,不管這恩是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一般的報還不行,要湧泉相報。沈天涯不知自己在歐陽鴻和傅尚良的授意下,貸給東方公司兩百萬元,算不算湧泉相報,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供出歐陽鴻和傅尚良,那就跟叛徒沒有兩樣了,就是臭狗屎一堆了。
因此沈天涯不說出歐陽鴻和傅尚良的名字,並不是想維護這兩個人,是不願意自己做臭狗屎。不過從瞿處長的口氣中,沈天涯已經聽出來,他們現在還沒有抓住什麼把柄,否則他沈天涯就不會坐在廉政辦,而到了檢察院了。沈天涯的判斷沒錯,瞿處長從廁所裡或者說是從領導那裡回來後,沒再追問沈天涯,讓他出了廉政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