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還得問儒春。他……”“他,你不扯腿就行!”春玲緊逼一步,不容對方換氣,急急地說,“話一出口,駟馬難追;說做就做,決不反悔!我現在就叫你、叫你爹……爹——”
孫俊英一天沒吃飯了,平常總是梳得十分整潔光滑的頭髮,現在亂蓬蓬的。她坐在油燈下,長一聲短一聲地嘆息著。
孫俊英怎麼也想不到,參軍的事會涉及到她身上,她的丈夫能參軍,離開她。
孫俊英是前年冬天和江仲亭結的婚。她是東面湯泉村人,但從小跟在牟平縣城開旅店的叔父生活,二十歲那年才回到鄉間。旅店裡來往的人多且雜,俊英自小任性,學得滿身風騷,十七八歲的時候,就招惹得男人擠破門。有些浪蕩子弟專為她來住店,有的情願加倍付錢。她叔父的經營為此起色不少,興隆異常,把左右幾家同行頂得買賣蕭條,客不上門。有天,幾家掌櫃的娘們串聯起來,把孫俊英誆進一間黑屋,扒下她的褲子,照屁股上飽打一頓,使她三個月腚不能沾凳。
她叔父為了賺錢發財,對侄女不加管束,眼睛睜一隻閉半雙的,裝沒看見。後來見事情鬧大了,周圍的同行要暗算他,才把俊英送回鄉下老家。
才到新地方,孫俊英還沒來得及施展本性,就來了八路軍。剛開闢工作,村裡女人大都不敢拋頭露臉。孫俊英見過大世面,闖過碼頭,能說會道,敢作敢為,又能耽誤起工夫,所以人們就推她當幹部。孫俊英見人家看得起,能出人頭地,一呼百應,好不威風自得,把那放蕩的本性壓了下來,比較認真地幹工作。後來減租減息,孫俊英領著婦女當面和地主對壘說理,成績不小。黨支部見她有能力,工作挺積極,婦女工作又缺人材,就發展她參加了黨。入了黨,孫俊英更覺得了不起,真為人上人了。可是她又感到黨員的牌號象個緊箍咒,戴著很不舒服,但對她也沒有什麼損失,所以情緒還是滿高漲。
孫俊英年紀不小了,不能亂搞男女關係,很想物色個稱心如意的丈夫。她選中了兩個區幹部,都碰了一鼻子灰。正在她氣惱之時,聽說山河村剛回來個榮譽軍人要找物件。孫俊英把江仲亭在心裡掂量了一下:榮譽軍人是光榮,受人尊敬,政府照顧,這是一;他窮不要緊,共產黨樣樣為窮人著想,何況他為抗日流過血,不怕沒吃穿,並且會享福,這是二;他雖然受傷,可是不重,不妨礙過夫妻生活,也能勞動,這是三;他為人老實,性子軟,孤身一人,她說啥他聽啥,她能當家,這是四;最後,也是最主要的一條,既然他受傷回來了,就說明他不能再去打仗,嫁這樣的人比嫁無傷無病的青年好,她不用擔心丈夫離開守活寡。
孫俊英滿心喜歡,嘴裡喊著為照顧革命功臣——殘廢軍人,嫁給了江仲亭,來到了山河村。她來後不久,這村的婦救會長安貞姑娘嫁到外村去了,就補選了孫俊英。孫俊英的腰桿子更硬了,講話更是理直氣壯,盛氣凌人,儼然以榮譽軍人家屬自居。她張口批評這個自私,閉嘴指責那個自利。
俗話說,硬漢難避枕旁風。江仲亭二十四五歲說上這末個有本領的媳婦,本來就感動得不知怎麼好,一開始就讓她三分,逐漸就百依百順,唯命是聽。江仲亭那功臣自居的思想一天天滋長、發展,到土改時分得足夠的土地和耕牛,兩口子一心為個人的安穩日子打算,把什麼革命呀解放呀忘得一乾二淨了……
昨天夜晚,孫俊英回家,不見江仲亭。一打聽,被江水山叫去了,她頓時有些心慌,眼前油然出現那張號召復員軍人重返前線的標語。看標語時,她就有些不安。聽春玲講是江水山叫寫的,她才放了心,想道:“江水山是個愣頭青,想著自己是復員軍人,應該號召號召,其實他要不是少只胳膊,知道去也不要,哪會顯這個能呢?”有話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心術不正的人,總是以自己的心思去判斷別人的心,做出他們自以為千真萬確、實際上是大錯特錯的結論。這時,孫俊英又擔起心來,江水山會動員江仲亭去參軍嗎?可能會。仲亭能答應嗎?她放心不下,欲去水山家看看,但她很快寬慰地笑了:“我這兩年的心血能白花了,他不早綁在我身上了嗎?誰的話,仲亭也不會聽,他只聽我的、寶貝媳婦的……”
恰恰相反,江仲亭回來告訴她,他準備參軍走了。而且,他完全不象原先的江仲亭,她那服服帖帖的丈夫,一點不理睬她的枕旁風——不管這風是熱的冷的,軟的硬的,都失去靈驗了。
孫俊英撲到丈夫懷裡大哭。
江仲亭左說她是哭,右說她還是哭,怎麼開導她還是哭,最後他生氣地喝道:“你他媽的還是共產黨員、黨支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