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猜測是否是老師的孩子時,她笑而不語,那樣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笑,像是極其普通的國中女生。
她依舊上她的中文課,我們三年級一個班每週只有一節她的課,作為一班的班長,我總是要去尋找她,以前從不遲到的她,變得總是找不到人影,有時是在花壇裡,有時是在樹上,唯一的一次,在樹蔭下安安靜靜的喝著飲料,那一次,我伸出手幫她擦掉了嘴角的痕跡,她笑起來像個孩子。
稱之為老師或者只是因為學業的關係,她很年輕,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大,說是中國人,眼睛卻是淡淡的琥珀色,在陽光下,會變為金色。原來的打扮讓我們還隱約覺得她是大人,如今,倒像是低年級的學妹了。她再沒有來過網球場,再沒有懲罰過我們,安安靜靜的上課,和學生討論問題,偶爾露出微笑。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聲音變得恬淡而清遠,念著《詩經》中的句子,發一會兒呆。到底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還有那個一夜之間長大的孩子。
那一次,她丟下了那個叫星星的孩子,但留了字條在我桌上——空座町,15號,黑崎宅。字跡不是以往的鋒利,而是比較幼稚的圓體。一個字一個字,像一個個麵糰在紙上待著。我把孩子送到了那個地址,開門的是個橘色頭髮的少年,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少年和我道了謝,轉身把孩子抱了進去。和這個少年住在一起嗎?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個叫做李景川的少女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我從小就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雖然只是模糊的影子,但是,終究,還是可以看見的。只是,我看到她,一襲黑色的和服短打加上及膝的裙子,在半空中,和模糊的影子對打著,她的身影,如此清晰,那樣猛烈地進行戰鬥。然而講臺上,還站著另一個她,溫和地笑,輕柔地攏著耳後的髮絲。轉瞬間,天空中的影子一閃就消失了,講臺上的她愣了一兩秒,“啊啦,講到哪了?”周圍的同學開始笑,我望著她有些調皮的笑臉,始終,笑不出來。這就像是魂魄的離體,她到底是什麼人?
六月末的一個傍晚,同樣下了很大的雨,她站在教學樓的門口,伸手接著屋簷上掉下的雨滴。簡簡單單的白襯衣,藍色的百褶裙。眼裡有著落寞,嘴角卻是揚起的。那樣溫柔地注視著漫天的大雨。
“手冢君?”她轉頭看到了我,眼裡的落寞在眨眼間就不見了。
“你…………”沒有人的走廊,她的身影看起來很單薄。
“嗯,忘了帶傘,等小點再衝回去。”大大咧咧地笑著,用腳尖划著地面的積水。
“老師,一起走吧。”我撐起傘,走到了她身邊。
“也好。”她也沒有猶豫,伸手接過了傘,“我是長輩,我來打。”說著,我們一起走到雨中。
她努力舉高手臂,把傘偏向我這一邊,她的肩膀溼了一片。有車駛過,走在左邊的她把我往裡邊帶了一下,我看到她的鞋子完全溼了,踏在了水窪裡。有些笨拙,卻明明白白的關心著我,心裡微微一熱。
“還是,我來吧。”我接過傘,走到她左邊,這樣子,身高的差距也沒問題了。
“唉,身為老師,還真是沒用呢,手冢君你估計要笑話我了。”她低頭淺淺的笑著,捻著自己耳鬢的那一縷長髮,有鈴鐺輕輕的響聲,“叮呤~”
我沒有說話,她也就安靜下來,默默地走在我身邊。我們像一對最平凡的戀人那樣在雨裡散著步。
“手冢君,全國大賽快了吧。”她仰起臉問。
“嗯。”我把傘往她那邊傾斜了一點。
“那要好好保重身體。”她若有似無地望了一眼我提著書包的左手。
“我知道。”
“比賽什麼的,只要開心就好,那是你喜歡的網球,所以要好好對待網球君還有球拍君。”是不是中國人都喜歡用擬人的修辭,她說出了這樣的話,拍了拍我掛在肩上的球袋。
“嗯,我會的。”我想,我是笑了,心中,像是一朵輕飄飄的雲一樣,明朗的清涼。
我還是問出了我的疑惑,“你,到底是誰?”樹影打在她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我,不要想太多,人,總是會變的,再不跟上來,算你曠課。”
她的身影消失在操場另一端,那一天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
然後,她就消失了,我知道,坐在窗前的,不是她了,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衣著,一樣的上課,可是,不是那個叫做李景川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