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定旺還沒說什麼呢,王氏就介面了,臉色難看的對著李氏道:“李氏,這就是你們不對了,以前那會兒沒錢我也沒逼過你們什麼,但是我怎麼聽說這兩天你們賣涼蓆掙了老多錢,這可是榮耕的大事,況且老三家又是借你們的,過些時日他們有了銀錢自然就還了,你們這扣扣索索的實在做的不地道,難倒還讓我這老婆子求你們不成!”
李氏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囁嚅道:“我們也……沒掙到老多錢,只掙了一些,那還是孩兒他爹起早貪黑的……”
王氏一聽,眉毛似乎都要豎起來了,她尖聲責問:“喲,你這還是怪上我了?你們說沒掙什麼錢誰信啊,涼蓆一百文一套這叫沒掙到錢,你這滿嘴胡言的婆娘,我兒就是被你帶壞了!要不是看在你為我家生兒育女的份上,看我不讓我兒休了你!”
這話是真的重了,李氏本質上是個老實人,還是個讀過書的老實人,本身就學不來農家這潑辣勁兒,嫁到程家二十多年,王氏雖然不喜她,但是以往程榮瑞在家,王氏看在程榮瑞的面子上也沒這麼指著鼻子罵過她,尤其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她作為長嫂,還有什麼體面在?李氏聽了王氏的話,眼眶瞬間紅了,只是仍然倔強的站在那裡,不說話也不服軟,似乎在做著無聲的抵抗!
王氏和李氏的互動,對於程長慶來說也是一個衝擊,程榮瑞的事在任何時候都是他心裡一道傷,即使如今結痂了,但是那傷口還在,看似好了,其實下面是已經流膿腐爛,隨著歲月的沉著,越發的深入心底,變成了一道碰不得的禁忌!
如今,有人不僅碰了,還狠狠的撕爛了他偽裝的痂,讓他再一次的直面傷口!
他自問,他從未虧待過他的兄弟姐妹,可是到了榮瑞至關重要的那一刻,他們沒有一個伸出援手,戰爭,多麼可怕,他們難道不知道嗎?可是都冷眼旁觀他們一家苦苦掙扎,最後他的女兒不得不自賣自身,一個如今還杳無音訊,一個如今和離夫死,他的兒子也不得不離開家接受徵招,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而這些兄弟姐妹卻還好意思和他提錢!
還有他娘,生兒育女的李氏這輩子跟著他沒過上好日子,最後他的女兒他的兒子都在哪裡,他一生共得五名子女,前三個如今不是生死就是滿身的傷痕累累,他們做父母的嘴上不說,可是心好痛!
他娘還要用言語刺他們,究竟是為什麼?他想起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這個做大哥做兒子的拖著傷勢未愈的身體幾乎卑微的去請求他的父母兄弟借點兒錢給他,最後除了他娘給了點少的讓人心寒的銀錢之外,其他的弟妹全都在他面前哭窮,他們甚至還不如村裡的鄉鄰朋友和他們二叔家的堂弟程長泰!
他想起他的兩個知書達禮又孝順的女兒走投無路自賣自身,最後換得些微的銀錢只為了給他們的大哥娶個媳婦傳宗接代,而賠上了一生的幸福!
而他的爹孃和弟妹卻啥也沒說!啥也沒做!
這就是他的父母弟妹,而如今,他們還要逼他嗎?休妻?憑什麼,就因為李氏說了一句實話,不想借銀錢嗎?
他忽然陷入一種極度失望的情緒中,一種對這個家的失望,對父母弟妹的失望,無邊無際的失望吞噬著他,似乎他最後對父母還存留的一點兒念想和歸屬在這時候已然被吞噬殆盡了!
他想要逃離,不想再回到這個家來,這裡明明他應該很熟悉,但是卻無比陌生,好像這裡有什麼東西讓他極度的不能忍受!
他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他從未認清過這些親人!
豐年小兄弟終於忍不住小小聲的哭了起來,在他們小小的心裡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是覺得害怕,這些他們應該叫爺爺奶奶,叔叔嬸嬸的人都好凶,對他們最好最溫柔的娘要哭了,最喜歡和他們玩鬧的爹也很奇怪,最近才認識的對他們雖然有點兒兇但會做好吃的東西的二姐也好像很生氣!
他們想要回家,兩個小人手拉著手,從椅子上蹭下來,跑到他們的娘這邊來,一人抓著李氏一邊的腿,終於憋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李氏被兩個孩子這麼一抱,也終於忍不住,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程長慶忽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來,看到哭的悽慘的娘仨兒和旁邊一臉隱忍的次女,他什麼也沒說,站起身來對程兆兒道:“兆兒,拉好你娘和你弟弟,咱們回家吧!”
程兆兒巴不得呢,她看都沒看程定旺和王氏一眼,徑自去了裡間,把熟睡的圓圓和栓子用布兜輕輕兜住,前面背一個後面背一個,拉著李氏和豐年兄弟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