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瑪麗·安說她猜想一定是有人病得很重,所以才在晚間這個時候請貝茨先生來。她先進了屋,我在外面呆了幾分鐘,把才從森林裡挖來的一把樹根栽在花園裡,怕留到第二天早晨會枯死。栽好以後,我又多耽擱了一會兒,沾上露水的花異香撲鼻。這是一個可愛的夜晚,那麼寧靜,又那麼溫煦。西邊的天際依舊一片紅光,預示著明天又是個好天。月亮從黯淡的東方莊嚴地升起。我注意著這一切,盡一個孩子所能欣賞著。這時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
“這會兒躺在病床上,面臨著死亡的威脅是多麼悲哀呀!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把人從這裡喚走,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會是一件十分悲慘的事。”
隨後我的腦袋第一次潛心來理解已被灌輸進去的天堂和地獄的內涵,而且也第一次退縮了,迷惑不解了,也是第一次左右前後掃視著。它在自己的周圍看到了無底的深淵,感到除了現在這一立足點之外,其餘一切都是無形的浮雲和空虛的深淵。想到自己搖搖晃晃要落入一片混亂之中,便不禁顫抖起來。我正細細咀嚼著這個新想法,卻聽得前門開了,貝茨先生走了出來,由一個護士陪同著。她目送貝茨先生上馬離去後,正要關門,我一個箭步到了她跟前。
“海倫·彭斯怎麼樣了?”
“很不好,”回答說。
“貝茨先生是去看她的嗎?”
“是的。”
“對她的病,他說了些什麼呀?”
“他說她不會在這兒呆很久了。”
這句話要是昨天讓我聽到,它所表達的含義只能是,她將要搬到諾森伯蘭郡自己家去了,我不會去懷疑它包含著“她要死了”的意思。但此刻我立即明白了。在我理解起來,這句話一清二楚,海倫在世的日子已屈指可數,她將被帶往精靈的地域,要是這樣的地域確實存在的話。我感到一陣恐怖,一種今人震顫的悲哀,隨後是一種願望,一種要見她的需要。我問她躺在哪一個房間。
“她在坦普爾小姐的屋裡,”護士說。
“我可以上去同她說話嗎?”
“啊,孩子!那不行。現在你該進來了,要是降了露水還呆在外面,你也會得熱病的。”
護士關了前門,我從通往教室的邊門溜了進去。我恰好準時,九點剛敲,米勒小姐正吩咐學生上床。
也許過了兩小時,可能是將近十一點了,我難以入睡,而且從宿舍裡一片沉寂推斷,我的同伴們都已矇頭大睡。於是我便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在睡衣外面穿了件外衣,赤著腳從屋裡溜了出來,去尋找坦普爾小姐的房間。它遠靠房子的另外一頭,不過我認得路。夏夜的皎潔月光,零零落落地灑進過道的窗戶,使我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她的房間。一股樟腦味和燒焦的醋味,提醒我己走近了熱病病房。我快步走過門前,深怕通宵值班的護士會聽到我。我擔心被人發現被趕回房去。我必須看到海倫——在她死去之前必須擁抱她一下——我必須最後親吻她一下,同她交換最後一句話。
我下了樓梯,走過了樓底下的一段路,終於毫無聲響地開了和關了兩道門,到了另一排樓梯,拾級而上,正對面便是坦普爾小姐的房間,一星燈光從鎖孔裡和門底下透出來,四周萬籟俱寂。我走近一看,只見門虛掩著,也許是要讓悶人的病室進去一點新鮮空氣。我生性討厭猶猶豫豫,而且當時急不可耐,十分衝動——我全身心都因極度痛苦而震顫起來,我推開門,探進頭去,目光搜尋著海倫,擔心遇見死亡。
緊靠坦普爾小姐的床鋪,被白色的帷帳遮去了一半的是一隻小床。我看到了被子底下身子的輪廓,但臉部被帷幔遮住了。那位在花園裡同我講過話的護士坐在一把安樂椅上,睡著了。一支燈芯未剪的蠟燭幽幽地在桌子上燃著。沒有看到坦普爾小姐。我後來知道,她已被叫到熱病病室,看望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我往前走去,隨後在小床旁邊停了下來,我的手伸向帷幔,但我寧願在拉動之前開口說一下,我們人仍然畏縮不前,唯恐看到一具屍體。
“海倫!”我輕聲耳語道,“你醒著嗎?”
她動彈了一下,自己拉開帷幔,我後到了她的臉,蒼白、憔悴,卻十分鎮靜,她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於是我的恐懼心理頓時消失了。
“真是你嗎,簡?”她以獨特的柔和語調問。
“啊!”我想,“她不會死,她們搞錯了,要是她活不了啦,她的言語和神色不會那麼鎮定自若。”
我上了她的小床,吻了她一下。她的額頭冰冷,兩頰也冰冷,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