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秀才,王安石大人來訪!”
如同在此冬季聽得一聲雷響,司馬父子均以為自己耳朵聽差了!
呂直又稟:“參知政事王安石大人來訪。”
司馬光方信沒有聽錯,老管家也沒看錯,說錯。接著他又愣住了:朝廷有翰林學士與宰執之間禁止私下會見的避嫌之法,以防兩相私交而親。介甫為何奔而不顧?司馬光正要開口回絕,老管家呂直笑吟吟地說:“王安石大人還是那個老樣子,衣著隨便,披一件舊棉袍,活像街坊上的瘦小老闆;言談親切,毫無宰相大人的架子,他說為和秀才深夜擁爐品茶而來。”
司馬光吐到口邊的話打住了。是啊,介甫行動乖戾,現時正值“變法”,這個“禁謁”之法,在他的眼裡只怕也是早就“變”了。或許是皇上有所委派?客人已至庭堂,主人能逐出門外嗎?司馬光舒一口氣,立即吩咐兒子:“快點燃四角燭光,快生火爐來!”
司馬康應諾,點燃四角的蠟燭,書局變得通明。隨即又奔出書局,生火爐去了。
司馬光吩咐呂直:“快請王大人!速用我珍藏的那包龍團茶治茶!”
老管家呂直應聲退走。
司馬光收拾起沒有寫完的奏表,喃喃自語:“介甫,你來得好!我倆是該傾心竭意地談談了!”
王安石的深夜來訪,是經過反覆思慮後決定的。
半年來,朝廷上風起雲湧,幾乎都是因他一個王安石。他把別人吹打得東倒西歪,也把自己卷困在昏天暗地的旋風之中。誠然他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快意,但更多地也吃盡了苦惱和痛楚。
霹靂一聲爆響,“變法”開始,全國震動,永珍更新。沉暗的朝廷不再沉暗,因循的百官不再因循,豪門驚慌,黎庶歡呼,大賈戰慄,農商鼓舞,連駐在京都的諸國使者,也都一一瞠目翹首。一潭死水攪活了!騰騰生氣滾動了!大宋幾十年來有過這樣的情景嗎?沒有。何人所為?王安石啊!
“均輸法”推行了,漕運舟船日夜不絕,百貨交易日見充足。何人所為?王安石啊!
“青苗法”實施了,“麥行千里不見土,連山沒雲皆種黍”、“鮑魚出網蔽洲渚,獲筍肥甘勝牛乳”的景象即將出現於大宋原野。何人所為,王安石啊!
“募役法”、“市易法”、“農田水利法”等也將陸續推行,鄉村城邑、農工諸業,都將一改舊貌,展現新顏。積貧積弱之狀,將隨歲月流逝;富國強兵之勢,將隨新法躍起。何人所為?王安石啊!
二十年前的一個居官卑微的浙江勤縣縣令,得信於一代英明帝王,施展胸中的抱負,中興一個衰敗的王朝,於公於私,均告之無愧。
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惑也隨之襲來。御史、諫官們兇狠地反對和抗爭,使他百思而不得其解:呂誨,累世豪門,聞“變法”而心怯,怕打亂百年來的秩序,怕丟掉祖宗傳下來的特權和遺產,怕失去現有的安逸,怕毀壞了他心目中留戀喜愛的一切,理可通!呂公著,富家之主,見“變法”而生厭,怕新政衝擊,波及園林;怕朝廷震盪,危及官位;怕新法實施,斷了財源;怕永珍更新,毀了舊夢,情可達!可範純仁,范仲淹之子,其父是“慶曆新政”的倡導者,因豪門反對而遭貶,因壯志未酬而病亡,何其亦隨鼓譟而吶喊?御史、諫官劉琦、劉摯、錢(豈頁)等人,既非呂誨親朋,也非呂公著門生,何其也隨之而嘈嘈切切?難道他們都是枉食君祿而毫無報國之心嗎?至於參預制定《青苗法》條款的蘇子由,為何也藉機上書而亟言“青苗法”可能出現之患?難道他們只患得患失、怕這怕那,而不思國家之安危嗎?範純仁是正人君子,蘇子由也是一個難得人才啊……唉,他們都離開京都了,現時,耳邊除了諾諾之聲外,就是一片沉寂,寂寥得令人困惑啊!
更令人不安的是,朋友們都一一冷漠遠避了。昔日形影不離的曾子固(曾鞏),默默地跟著恩師歐陽修與自己疏闊了;心交神往的韓持國(韓維),也獨往汝州,連訊音也不傳遞了;坦直爽朗的蘇子瞻,兩個月來不置一語Z誠實無欺的司馬君實,比鄰天涯;連性情詼諧,妙語連珠的劉攽貢父,也不再登門論才鬥智了。家中呢?三弟安禮終日苦喪著臉,似有不散的憂愁;二弟安國整天愁眉緊鎖,夜夜吹簫,簫音哀哀,憂人心神啊!
是自己變了嗎?五尺身材,一張黑臉,衣不著錦,食不厭粗,依然故我。只是不是兩年前的翰林學士了。
一個執政的權位,改變了友情,改變了歡樂,帶來了一種難以逃脫的苦惱!唉,悲哀中的苦惱可解,而這